“谜，”解教授慢慢地说“我教了一辈法律，却一直没发现这个病。这病，就在——什么样的人是人民，什么样的人是敌人，没有一个严谨的法律标准，而是由那些凌驾于法律之上，逍遥于法律之外的人说了算，法律在这儿成了装饰…给瞎一副镜，给哑的嘴上吊一个扩音，却要把能看的睛挖掉，把能说的嘴上…”

这之后，解教授整天埋于列著作、主席著作以及其他参考书之中了，他开始重新研究他的“法”陈谜埋怨他不关心儿，他说：“这不是儿一个人的事。”

“你，住！”陈谜腾地站起来，惊叫“你疯啦？儿还没来，你也想去吗？你老糊涂了！”

解教授一愣，上说：“我们的儿不是人民吗？”

一切都要变。到了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一个变降临在解教授家：独生——他们一向认为还是个孩的独生，在***事件中被抓了监狱。解教授捶顿足地发怒，陈谜搭搭地啼哭。

有一天她梦见儿被打断了，哭着喊妈妈。第二天，她决心写一封信说明儿的情况。写什么呢？写儿只是悼念周总理，并没别的？不行，这岂不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儿并没烧汽车，只是在一边看着？也不行，看着为什么不制止？要不，光

一个不曾欺骗过任何人，一个不曾被任何人欺骗过，两位老人和谐地度过了几十年，活到了六十岁，活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这真正是个风雷激、云怒的时代，一切都要变。

解教授在家里常常看着看着报纸便骂声来：“狗不通！”可到了教研组的读报会上，却一言不发。他岂不是变了？变得欺骗了？有时，解教授的老朋友来家聊天，或是独生的同学来家谈事。陈谜——她的半不遂大有好转了——总是不厌其烦地说：“小声，小声，无论说什么都要小声。”然后，她就战战兢兢地走上凉台，战战兢兢地四下张望。虽然四周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她战战兢兢的病算是留下了，那或许是半不遂的后遗症。陈谜岂不是变了？变得多心了？独生也变了，他有什么事都瞒着二老。他害怕二老的诚实。就是两位老人之间和谐的关系也变了，变得常拌嘴了。解教授说：“民族将亡，我还有什么可活！”陈谜央告：“你就小声吧，老糊涂了？”解教授生气地拍桌：“你才老糊涂呢！”陈谜便在床边愣愣地坐下，叹一气，觉得世间的一切总不能彻悟。

陈谜不说话了，她想：“再说下去，不知老会说什么来，反正说什么也没用了，儿毕竟是坐了牢，老要是再…”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凉台，战战兢兢地四下张望。她那小而圆的脸上布满了恐惧的皱纹，因为她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穿红衣服的人，那人要是听见老刚才说的话可怎么办？…

解教授拍着桌喊：“悼念周总理何罪之有？”

“唉，这孩真不听话！用自由的言论把言论的自由给丢了，要不自由言论，本来他可以永远言论自由，也就还是人民。可这自由言论了之后，之后，之后人家就有理了，你说人家这还违法吗？”陈谜望丈夫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

解教授气愤地来回踱步：“宪法规定，人民有言论自由！有集会、游行的自由！这样抓人是违法的！”

陈谜哆哆嗦嗦地关上窗说：“哎呀哎呀，啧啧啧…你就小声吧！”

这之后的若天内，陈谜都是在战战兢兢和搭搭中度过的。她白天想儿，夜里就梦见儿，边的皱纹没有了，代之以一片发亮的红。

“什么？”解教授完全愣住了。

但解教授一下跌倒在椅上，呆呆地望着妻，默默地听着角落里的啜泣声。许久，许久，他一动不动。

解教授严肃地说：“不，我老明白了。你也并不糊涂，你是被法西斯式的镇压吓病来了。”解教授平生第一次用负疚的目光看着妻：“你被欺骗了，真的，欺骗你的，也有我。”

了。

陈谜坐在角落里：“哎呀哎呀，啧啧啧…可言论自由、集会和游行的自由只给人民，不给敌人呀，你不是也这么说嘛。”

“可自从他在***自由言论了之后、自由集会了之后，人家就不承认他是人民了，还给不给他言论的自由、集会和游行的…也就难说了。”

陈谜害怕了，叫一声：“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