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小变红变暗,每天都是这样。我的那条狗卧在院前,卧在两棵老树之间,每天都这样。它不叫,它已经老了,很少有什么事还能让它大惊小怪。并没有院墙,一直可以望到大山,四周连绵不断的大山,没有公路通到这儿。太阳东山出,西山落,每天这样。月亮圆了,月亮缺了,月影走过湖面,月月如此。那片湖并不大,几十个足球场的样子,差不多也就那样。山绿了山又黄了,湖水封冻了,湖水融化了,年年如此。沿湖岸,错错落落十几户人家,春种秋收生儿育女,祖祖辈辈就这样。
说实在的,严刑拷打我还是经受住了不少,有个把月我什么都没说。实事求是,我不是想要求宽恕。可是慢慢我明白了,就这么打下去非把我打死不可。最后无非两种结果:要么我招供;要么我以后的日子就只剩了坐牢和挨打,不打死我就不算完。敌人明确地说:“你别以为我们不敢打死你,你不算个什么重要人物。”这下我害怕了,我相信他们会的,会打死我,我无足重轻。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死我就害怕了。只知道这一害怕,把我全毁了。
越害怕就越害怕,越想越怕。
我那时候21岁。我躺在牢房里越想越委屈,就这么就完啦?所有的愿望,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梦想令人激动的种种梦想,长大吧快点长大吧一天天盼着长大去实现那些梦想,终于长大了接近那些期待了,按捺不住的期待眼看着就来了…然后忽悠一下就这么全完了?再也没有了再也不可能有了?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虚无、无着无落,噢天哪那是什么?也许连黑暗连虚无都没有,那会是什么?什么也没有,谁都没有,自己也没有,没人知道你到哪儿去了,你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什么也没有死啦,什么也看不见也摸不着什么也干不了,死了…这时候我才懂了活着有多么好,我才发现我是多么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