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屋休息。鼓额与斑虎端坐一起,真是入诗入画。她和它相挨着,身子贴紧在一块儿。斑虎不时用湿漉漉的长嘴碰一碰她的脸颊,而她老要用脸蛋去贴一下斑虎的毛脸。她的小手几乎不离开斑虎的脊背,抚摸着,为它择去沾粘的草梗,她有时贴近了它的耳朵咕哝,谁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斑虎在笑:它的笑容真切生动!
我们的园子渐渐拥有了安怡和条理,几乎样样自给自足。
本来是四大间茅屋,后来又加了耳房,这样不仅有了食堂,而且还有了浴室。我们自己研制了太阳能淋浴器,安装了比通常型号大上一倍的莲蓬头。我们频频出入浴室,因为活儿太重天又太热,谁也不愿让泥汗沾在身上。热水器不得不一再加大,屋顶上那几个黑溜溜的晒板和水箱看上去让人心里舒服。鼓额总是一个人洗浴,她从不与响铃一起。小姑娘被热水洗得长发披散,红扑扑的脸庞淌着水珠,出来时笑眯眯的。
这时谁都能发现她长大了,那秀美原来一直潜在深处,这会儿全部凸显了。连响铃也忍不住说:"多好的闺女,啊哟俺这闺女小嘴儿窝窝着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除了建浴室,我们还增养了两只奶羊,这样每天早餐都能喝到鲜奶了;来葡萄园的第一年就养了几只鸡,现在发展成一个庞大的鸡群。长长的篱笆上爬满了豆角秧,还有南瓜秧;园子边角地头种了甜瓜、西瓜、花脸儿豇豆和红小豆,还有蓖麻和芝麻、向日葵。茅屋前边是一大丛美人蕉、一大丛蜀葵——我太喜欢蜀葵了,记得我小时候门前就有一大片蜀葵和菊花,我有时躲在蜀葵里玩。我认为它的花瓣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
你看了这样的一幅图画会怎么想?这真的不是神话,而是我们这个平原上的大家庭亲手创造的。很久了,我企盼着这样的一种归宿,因为我已经奔跑得太久。我并不认为投入一种勤奋的劳动算是逃遁。劳动是神圣的,我没有做别的,而是投入了劳动,这对于一个人应该是被允许的。当然,这样的环境特别有益于我的追思和总结,而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被允许这样做…你会同意的。
我很少写歌子,也很少读书。我尽可能地堵塞自己的视听。这也并非一种消极。我在寻找和挨近一种新的感觉和认知方式,并感到了它的存在。我需要某种不同于以往的力量,需要汲取。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土地的滋养。"土地"在这儿既是一种实在和具体,又是一种抽象。说它具体,是指它让我如此地熟悉和亲近,我一伸手就能感到它的体温、润泽,它是平原,是平原的一部分,它有我昔日的脚印,我身上流动着它给予的汁水,活动着它给予的筋肉。说它抽象,是指它在成长壮大和无限地延长,以至于无边无际,化为了苍茫。我在这苍茫无限中感受和领悟;我走进它的中间,消失了自我…
没有了它的鼓舞和滋润,我就会走入浅薄的孤单;而化进它的中间、我就可以获得一种伟大的孤单。后一种孤单是值得骄傲的,是一次守望和独立,是用目光刺穿千年雾障的远射,是端坐一隅的抚摸——抚摸遥遥的时光和空间…
我怎么能不爱我的葡萄园和平原?怎么能不爱我的海洋、我的登州海角?怎么能不爱我现在的茅屋和记忆中的茅屋?怎么能不爱我苦难的家族和幸运的遭遇?怎么能不爱我过去与未来交织一起的多情的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