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身穿着一条破烂的条纹麻布裤子,上身穿着一件褴褛的衬衣,露出靴筒一般漆黑的身躯。苍白的脸上闪烁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深陷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反绑在背后的两手无力地攥着两只拳头。他被人推着搡着向前走去,大叫大嚷着:
“我是官家的人——不许你们打我…我要是高兴,我自己会去见长官…不许你们打我!别人能打我,你们不够格!”
但是,押送的人,因为捉拿逃兵耽误了割草期一天中最好的时光,也气得要命,根本不理睬他的叫喊,继续挥拳揍他。
“行了,行了!”人群中有人说“太太会放掉你的,快走吧,快,快!”
这时太太已经来到台阶上,在那儿等着。全家的人纷纷涌到院子里,连孩子们也在女仆室的窗前看热闹。远处,一个奉命赶快去取木枷的小丫环,正朝马厩那边跑去。
“喂,过来,官家的人!”安娜-巴甫洛夫娜照例用讥讽的口吻打开话头。“啊呀呀,一个多么漂亮的花花公子:这的的确确是维里坎诺沃的谢辽日卡…对不起,我不知道您的父称怎么叫法…把他的身子扳过去…对,就是这样!喝,穿得多时髦呀!”
“我是官家的人!”逃兵仍旧毫无意义地咆哮着“不许你们打我…”
“我们知道你是官家的人,才派人守护你,官家的财产应当好好保护呀。回头我们按规矩给你戴上木枷,派一辆大车,趁晚上天凉快的时候送你进城。再从那儿送你回团队去…叫你穿过队列…尝尝鞭子、短棒的滋味①…这在你们的歌子里是怎样唱的?…”
①沙皇俄国军队中对逃兵施行一种夹鞭刑:将逃兵押着,在两列士兵中间来回走动,两边的士兵在逃兵经过自己面前时,便用鞭子抽他。
“‘穿过青翠的树林,穿过青翠的树林,好小子!’”一个退役士兵在人群中回答。
“听见没有?唔,我们就这样办:给你戴上木枷,可爱的朋友,趁晚上凉快送你…”“我是官家的…”逃兵又开始嚷叫,但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大概是想到“穿过队列”的情景,使他有些心慌意乱了。也许,他已经实地尝过这种款待的滋味,如果再受一次这样的款待(因为开第二次小差是要受到加倍的惩罚的),将来就决不会再有什么称心的日子过了。
“我的好大娘!行行好,饶了我吧!”他不再叫嚷“通”的一声跪下去,语无伦次的哞哞地说“你怜悯怜悯当兵的吧!可我…可我…唉,主啊!这怎么得了!好大娘!你瞧瞧:你瞧瞧我的脊背!你瞧我的颧骨…唉,仁慈的主啊!”但是,安娜-巴甫洛夫娜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这类把戏,她知道这类把戏只是一种过场,演完过场戏便是那不可避免的结局。
“我无权无势,好孩子,你也不用求我!”她头头是道地说“要是你自己不找上我的门,我也不会逮住你。你本来可以在别处安安生生、舒舒眼服过日子…哪怕是在那些经济农民那里…他们会给你面包、牛奶、鸡蛋…他们是自由人,自己当家作主,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呢,我的朋友,我无权无势!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也是仆人!你是仆人,我也是仆人,不同的只是你不是个忠仆,我可是个忠仆!”
“好大娘!你还是瞧瞧…”
“不用了,你干的事你自己该明白!你不好好替皇上当兵,却开了小差,这可不是说说好玩的事!不好好替皇上当兵,开小差!要是你们全开了小差,法国佬或者土耳其人忽然…看见我们的士兵跑光了,那会怎样呢?我们靠谁去抵抗那些恶棍呢?”
“行行好,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