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沼镇给我个人的印象不好,甚至坏透了。我熟悉红果庄熙熙攘攘的人群。无论是庄地管理工作,还是在饭厅、马厩和牲口棚附近奔来跑去的家奴,都能引起我很大的兴趣。园子里每一个角落我都熟悉,一些事情我还记得;不仅每个家奴,而且每个庄稼人我都认得。我喜欢说话,喜欢问这问那。沉重而粗暴的农奴制度使我渐渐靠近了被压迫的群众。这可能是一件怪事,但我直到现在还是认为:农奴制度在我一生中起了巨大的作用,而且只是因为我经历了农奴制度的各个发展阶段,我才能彻底地、自觉地、激烈地否定它。
相反地,后沼镇在我眼里象一片找不到满足儿童求知欲的精神食粮的荒漠。在乎时没有集市的日子里,镇上是一片死寂;人们全躲在家里,只是偶尔有人走过庭园,到账房去办事,或者在商业广场对面某一家很少开门的店铺里,可以看见几个人坐在那里下棋。日子在百无聊赖的闲散中过去,临了,这种闲散的生活甚至弄得人非常厌烦。不幸,我和阿加莎也难得交谈几句,因为她必须经常坐在母亲的房间外面,听候吩咐。我常常去找她,但是我不敢大声说话,因为怕打扰母亲。
不仅如此,甚至在我长大成人,偶尔到后沼镇时,我仍然看不惯镇上的无所事事的生活。
这就是我能讲的后沼镇的全部情况。如果我描绘的这幅图画显得枯燥,不够生动,还得请诸位原谅。
不过,我觉得,为了尽可能充分地写出“波谢洪尼耶遗风”这幅图画毕竟还不是多余的。
总之,母亲感觉到仿佛有一种出自本能的要求,使她在新买来的庄地上尽力克制自己,不能象在红果庄那样随心所欲。但是后沼镇的产业十分合她的心意,所以她又显得心情愉快,精神抖擞。
县法院的小官吏彼得-朵尔米东迪奇-莫吉里采夫常常同她交谈。
母亲在到后沼镇的前夕,派了一辆双套马车进城去请他,他第二天便来了。莫吉里采夫是一个助祭的儿子,出生在离后沼镇七俄里的一个市镇里。那个教区很穷,父亲无力供给儿子上神学校;因此彼得小时离开县立小学便进地方法院当了录事。他做了十四年抄抄写写的枯燥乏味的文书工作,熬到一个梦寐以求的十四品①文官,但是他仍旧被人当做录事,不过他心里却抱着当股长的模糊的希望,虽然从办理小讼案的角度看来,他的才能也不过尔尔。在我写到他的那段时候,他已经快三十岁了,他早说过自己不会当部长,却并不灰心丧气。他珍惜他在法院的差事,倒并非看重那点微薄的俸禄,而是因为这差事使他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能和打官司的主顾们搭上关系。他的生活费用的主要来源不是薪俸,而是各方人士委托他办理诉讼案件的酬金。所有的地主,不单是本县的,还有邻县的地主,知道他足智多谋,下笔神速,常常托他代书状纸,因此,他的寓所俨然成了一座特殊的公事房,竟有两名小录事供他驱使。
①俄帝时代最低级的文官。
早在母亲插足后沼镇以前,他在这里便揽下了一些永远打不完的官司。无论是领主,还是富裕农民,遇到棘手的事都请他出谋划策,虽然他们也知道,他的良心可左可右,准备同时为两造效劳。他常到后沼镇来,对镇上的僻街陋巷,了如指掌。他熟知每一个多少有点与众不同的农民的景况;对于使业主们头昏脑胀的、混乱的土地状况,他比业主本人和他们的亲信田庄管理人清楚得多。
总之,他是个非凡的活动家,很会支吾搪塞,洞悉诉讼的奥秘,凡事很有自信,对任何疑难问题都能对答如流。有时候,母亲问他:
“你告诉我,根据法律应该…”
“根据法律应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们(也就是对方)不是也可以照你说的,‘根据法律’说话吗,那样一来,这法律成了他们的法律,就不利于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