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草地郎

如果闭着靥yan睛让天方夜谭的神毯带你飞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就在市集中让你降落；睁开yan，你如何分辨这究竟是个已开发先进国，还是个所谓的"开发中"国家？

很简单，你说。先看房屋建筑。如果是光洁照人的高楼大厦，屋与屋之间有雅致的绿地ting园，这大概是先进国。再看dao路，如果路面铺得密实平整，人行dao上每几步就有株树，每个街角都有街灯，这大概是先进国。在路上跑的东西，如果大多是四个lun子的车辆，在十字路口凭着jiao通标志整齐地来来往往，这大概是个先进国。

相反的，如果映入yan帘的是草篷木桩搭凑起来的住屋，dao路上一步一个水坑，泥泞满地，路上挤满了二、三、四个lun子拼凑而成的jiao通工ju，niu羊猪ma与骆驼在人与车之间穿梭，niu鸣与喇叭震得耳gen发麻：这，当然是个"开发中"国家。

但是这些表象的指标不可靠。你可以凑巧降落在香蕉共和国国王的官邸前面；国王以救济灾民为名目向联合国借了两亿mei元，用这两亿mei元在你面前建了一整排光洁照人的高楼大厦，铺了一条宽大平坦的柏油路，从他家门口直达飞机场，方便他在政变时顺利chu国。制服英ting的警察站在路中心指挥jiao通，猪maniu羊若闯入这个区域格杀勿论。你，很容易被骗的。

所以你开始观察细节。最好来一场倾盆大雨，足足下它三个小时。如果你撑着伞溜达，一阵，发觉ku角虽shi却不肮脏，jiao通虽慢却不堵sai，街dao虽hua却不积水，表示地下排水系统与都市计划pei合得相当密切，这大概是个先进国家。如果一场大雨使你全shen泞泥，汽车lun子陷在路坑里，积水盈尺，店家的茶壶tou梳漂到街心来，小孩在十字路口用锅子捞鱼，这大概是个"开发中"国家——它或许有钱建造高楼大厦，却还没有心力去发展下水dao；高楼大厦看得见，下水dao看不见。你要等一场大雨才看chu真面目来。

那么，如果香蕉共和国也添了下水dao呢？你如何分辨先进与不先进？最好的办法是去办件事情。你来自天方夜谭，算是外国人入境居留，所以到hu政机关、警察局、外jiaobu几个衙门去跑一趟。如果你发觉柜台前排队的人很少，柜台后办事的人很和气，办事的手续很简单，两个小时就办好了所有的证件，这，大概是个先进国。倒过来，如果人多得你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每个窗口都挤着一团冒热气的人rou，每个人都努力把手肘往外ding着，像一只蚱蜢，保护自己yan前一点点地盘；如果好不容易你chuan着气到达了窗口，里面的人翻翻白yan说："天方夜谭来的到一号窗口去！"而你刚刚才从一号窗口过来；如果在填了两个小时表格，黏了二十张两时半shen脱帽照片、跑了三个衙门之后，你发觉你所领的证件有效期只有两个月，六十天之后又要从tou来起…对，这八成是个不怎么先进的"开发中"国家。

如果你惧怕办手续的炼狱，比较轻松的，你可以搭一趟公共汽车，最好是那zhong来往于城市与乡间的客运。车次频繁，人人有座位，当然是一个迹象，但是仔细端详车中的人…如果乘客大多衣装整齐，彼此见面时或点tou、或握手、或微笑，jiao谈时轻声细语，让座给老弱妇孺…不guan是大学教授或是农夫、杂货店的小厮或是mei容店洗发的小姐，个个都那样彬彬有礼，看不chu阶级的差别来，这，大概也是个先进国。

我每天早晨搭车到苏黎世的市中心，每天早晨在车里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看不chu阶级的、彬彬有礼的人——我发觉自己对他们有说不chu的厌倦，厌倦他们有教养的微笑、有教养的低声说话、有教养地说"对不起"、"谢谢"、"再见"。我渴望见到一个不知"教养"为何wu的草地郎，赤着cu大的脚，拎着一个hua布包袱，腋下挟着一只咯咯挣扎的fei母ji；看到街上的熟人忙不迭地伸chu半个shen子快活地大声叫唤，笑的时候，louchu闪亮亮的金牙；打了哈欠之后，一歪tou就呼呼大睡，发chu很没有教养的鼾声。

如果在一车彬彬有礼的人群中你发觉几十个这样的草地郎，那个国度大概就不是所谓的先进国了。他所暗示的是城乡的距离——经济上、教育上、生活水准上的zhongzhong差异。我对草地郎的眷恋，是一zhong罗曼di克的念旧情怀，与现实有很大的矛盾。要保有这样的乡土人wu，意味着保有他的生活方式与思想观念，意味着保有泥泞的dao路、积水的市区、拥挤的衙门、浪费生命的繁文缛节。而落后，真正生活在其中，就一点也不罗曼di克。人所要追求的，应该是一个高度开发却又不失人的原始气息的社会吧？是不是只有天方夜谭里才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