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以后的老妇人，我该怎么呢？拒绝她的赠予，对她说："老太大，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不是难民；您以偏概全了。"这样说，我大概表现了我的尊严，同时给她"机会教育"上了一课。但是，我是不是伤害了一个人中很贵的品质——同情心？尤其在排外情绪逐渐滋长的国度里，而瑞士又真有那么多难民，他们不正需要老妇人那样的同情者来支持他们吗？会不会因为我的拒绝，这些难民失去了一个支持者？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轻轻松松地让"可"的孩接下钱，轻轻松松地对老妇人说："别让他下次碰到你；他会要十块"呢？这么说，老妇人快快乐乐地走了。她下回碰到真正的难民，还会笑眯眯地又掏几块钱来给小宝宝；全民投票的时候，她或许会投帮助难民的票。四千多个锡兰的难民之所以尚未被瑞士政府押境，就是因为许多妇女的反对。

"来，给你买玩："她打开包，掏五法郎的大铜板，放在小手里。

可是，收了她的钱，岂不加了她对亚洲人"以偏概全"的刻板印象？她岂不更加认定了亚洲人都是需要同情、需要帮助的"弱者"？我如何给她"机会教育"，改变她对亚洲人的刻板印象呢？

到香港及台湾帮佣的菲律宾妇女相当多；一位菲律宾女教授走在街上都有中国人问："你是不是在找工作？我们需要一个佣人…"

"好可！"老妇人停下脚来，微笑地看着孩用胖胖的小手堆沙。孩转过脸来，给她一个微笑，稀稀疏疏的细小牙齿。

一个聪明的办法是换掉我邋遢的仔，穿昂贵优雅的衣裙，举止庄重，表情严肃，使任何人一望就有敬畏的觉，就不会有人问"泰国来的"？或者施舍钱了。

可是她很持。让孩收下之后，她很满足地蹒跚离去。

这样说，也许显我对人的透视，但是破坏更大；如果对于一个最简单的同情的动作，都赋以最卑鄙、最低下的动机，人类的德架构就整个垮了。

我赶忙笑说："不要不要，会把孩坏了。"

老妇人的样非常典型；染成金黄的发，枯燥得像烧过的草原，虽然梳得整齐。浮苍白的脸表示她有病，糙的大手表示她工作吃力。她很可能又是一个死了丈夫，没有儿女的孤单老妇，依靠微薄的养老金生活（我是否也在以偏概全呢？）五块法郎并不是太小的数目。

我还可以以另外一个理由拒绝她，对她说："你之所以给孩钱，表现你的同情心，只不过使你觉得站在给予的地位，自己因此人一等。同情心只不过是优越的掩饰罢了，你用五块钱来买优越的满足！"

老妇人显然是动了慈悲心，给我们这对"难民"母几块钱，买难得的玩给孩玩。

但是我有个一岁半的小伙伴，他的番茄、彩、墨、香蕉、泥，以及一手的鼻涕，都需要有个地方去。我不能不穿这条仔，也不能不盘坐在沙堆里。

越南赤化之后，瑞士收容了近九千名的中南半岛难民——大分是中国人。然而八○年以来，锡兰的难民开始涌，使瑞士人兴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排外、憎外的情绪渐渐传播开来。政府开始立法阻挡难民的渗，主张"人神第一"的声音渐渐变小。但是显然这是个令瑞士人非常为难的德问题，瑞士的传播媒上每天都有关于难民的报导与讨论。

接二连三地有陌生的瑞士人把钱给我"好可"的小孩；我突然领悟了过来：这一回，我不是泰国的女，不是台湾的护士，恐怕是越南的难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