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两老搂着、抱着、提着、背着樱桃回来，樱桃树的主人海也跟着闪门来。她手里有两个纸盒，纸盒里有一大捆细麻绳，附带剪刀。海跪在地上检视樱桃，把坏的一个一个挑来："有一个烂的都不行，会把好的也传染烂掉。"

他不安地踱来踱去，从此就有了心事。爸爸，去温池游泳吧？好，可是别忘了星期六要采樱桃呀！

"海，"我问她，"你找到新的清洁妇了吗？"

我披上层楼，赶到窗边往街上看。

"不会错啦，一定是那一家，"爸爸随手一指，开始向前移动脚步，"不会错啦！"

爸妈，我们去黎看看吧？！好哇，可是回来之后要采樱桃哦！下雨了。哎呀，那树上的樱桃会不会被雨打坏？

"你不知啊，"老人也不回，"湖南亲人多。上次我们回去，看那边只有一果，就是西瓜。这次带自己亲手采的、新鲜的德国樱桃，让大家都分享一，也是人情。我们不能老带几大件、几小件回乡，一樱桃也是一番心意，懂不懂？"

"总觉得好像，好像——"海捡起一个坏了半边的樱桃，把好的一半吃掉，"在趁人之危剥削他们似的。他们是我的同胞，我利用他们低薪资和失业问题来廉价雇用他们，总觉得心里有愧似的——好像对他们有所亏欠…"

"还没有。"她无可奈何地摇摇，"上次那个——南斯拉夫人大不可靠，那个波兰人又不彻底，真痛！"

"我不知，"妈妈说，"同你讲等到女儿起来再问，你不肯，你——"

院里两株樱桃树，老人家一人霸占一株，攀在梯上，全神贯注在采果；桶和篮已经盛满了，只是我不知，桶里还有大塑胶袋，大塑胶袋里还有小塑胶袋。爸爸显得意志定，一定要把每一个袋都装满。

"她说对面，就是对面嘛。我知对面那一家有棵樱桃树。"

"梯在哪里？篮呢？你拿的是什么？"

两老的背影没树丛。这一去就是两个小时，怕是在樱桃树上边采边吃边聊天吧？我去瞧瞧。

"你说是哪一家呢？"爸爸问。

不怎么样，星期六还是到了。好像还是正常人都该在床上的时辰，听见楼下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你这觉其实是很有问题的，不是吗？海，"我说，嘴里吃到一颗极涩的樱桃，"东德人和南斯拉夫人、波兰人一样，并不特别尊

大门碰地一声关上。

期六早上再摘，到了湖南还新鲜…"

"这么多，怎么带得动？"

抱着梯凳的爸爸也犹豫起来。孤苦伶仃地立在街心。

总是爸爸的声音，很沉着地指挥着，妈妈却不怎么说话，只是不断发叹息和。她显然不太情愿.不知为什么。但是四十年的夫妻常律，使她虽不情愿，却不能不从命。

"现在东德开放了，那边失业问题又严重，或许你可以雇个东德女人，想过吗？"

"为什么？"我有惊讶。

"不必叫醒他们，我们自己去吧！"

"当然想过，"海捧着好的樱桃，小心地放纸盒里，"不过，你知吗？用一个东德人，我心里觉得怪怪的！"

你说，邮差来了，他说，对，他知我们要去采樱桃吗？你说，吃晚饭了，他说，星期六要早起床。你说，看看电视新闻吧！他说，还要带个梯去，就怕钩不着。你说爸爸，桶盖一定要盖上，因为你九个月大的孙喜把脑袋桶里看，他说，我知，一定要带个大桶去装樱桃。

他们在街心站着，茫然的神情。

我把伸窗外，"就是那家白房，从后门去，不要把人家吵醒了，他们院里有长梯。"

空的街上，七十三岁的老爸爸怀里抱着一个大木梯，膀上还吊着一个小木凳；六十五岁的妈妈左手提个菜篮，右手挽着个大木桶。

"万一错了——"妈妈气急败坏起来，脆开始往回走，"人家把你当贼看，看你怎么办！我不去，不去了！"

"我的天哪，真是，这里哪一家没有一棵樱桃树啦.我问你，对面对面，是左手边的对面还是右手边的对面，你怎么知？我问你。"妈妈的声调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