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pi苹果

从郊区书房回到城里的家，总会遭逢一大摞待拆看的邮件，我的习惯是先看熟悉者的，对于那些寄件方不熟悉的，一般是先拆看外表堂皇的，这是否有些个“嫌贫爱富”？但“金玉其外”的诱惑，恐怕是很多人都难以拒绝的，尽guan往往会发现“败絮其中”也只好叹息一声了之。有的来函，信封寒酸，字迹幼稚，右下角的地址是某镇某村，由作协或编辑bu贴条转来，gen据近年来的经验，这样的信函，很少是读我新作品后告知gan想的读者来信，多半是附上他写的并不成熟的习作，希望我能往报刊推荐的。

回到城里，大ti浏览一下积存的邮件后，我多半会下楼，到附近绿地遛遛。那天到票友聚集的廊亭，听他们lun番演唱，几位经常炫技的票友，已成为我们那一带的明星，我一见他们那堂皇的架势，就总要坐到廊栏上洗耳恭听，无论是裘派黑tou，还是程派青衣，听着那些唱段，真觉得满耳落hua，满心沁芳。不仅那些名票脸熟，就连总去旁听的，也有若干熟脸。有位年纪估计跟我相仿的，个tou矮小，其貌不扬，他欣赏时，总轻闭双yan，一只手还随那声腔在膝上轻扣，他那满脸的皱纹也微微抖动，令我觉得非常hua稽。

那天傍晚遛弯回家，饭后想吃水果，去yang台取。我家的水果一般都放在yang台的一个大纸匣里，弯腰一看，所储水果不多了，又忽然发现，在角落里，有只不大的苹果，显然是很久以前买来，一直忘了吃的，赶忙取chu来，放在手心里一看，它那表pi已经干燥得起皱了。

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首诗，忘了是国人写的还是翻译过来的，里tou有几句是以苹果的名义请求：“削我pi，或者用牙啃/之前，能否仔细欣赏一下/我表pi的mei丽。”苹果，以及其他水果，确实有权利这样地要求人类。实际上我是一贯比较注意水果外表的，而且经常“以貌取果”也懂得把比如说苹果的外pi当zuo专门的审mei对象。我曾很小心地将一只大苹果那华丽的外衣削成连续不断的螺丝转，然后将它巧妙地搁放到桌子上，令它望去仍是一只完整的大苹果。

那天我仔细端详那只皱pi苹果，忽然非常gan动。它在被遗忘的那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让自己沾染霉菌，jian决地不腐烂，因此虽然它的表pi因脱水而发皱，却shen无黑斑，并且让那红yun依然ju有诱惑力，还散发chu一zhong略带酒味的甜香。它是怎样度过那些寂寞的日子，如何洁shen自好、保存实力，甚至还利用那被冷落的时间，尽量把自己的糖分保持住的？

我把皱pi削掉，那苹果louchu的果rou居然鲜若chu1子，先尝一口，异常香甜！吃完它，还回味了许久。

第二天，我又下楼遛弯，又去听那些票友演唱。那位我觉得颇为hua稽的听众，又在那里闭yan击节。我忽然觉得，他很像是一只皱pi苹果。待那边一曲唱完，我就跟他说，您何不来上一段？他脸倏地红了，更像皱pi苹果了。接着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他，跟着劝，或者竟是跟着起哄，后来连cao2琴的也问，他究竟想lou哪段？他呢，站起来，走到人群当中，说了声“让徐州”清清嗓子，跟拉琴的对了对弦，然后在琴师pei合下，居然唱起了言派腔，宛转优雅，吐字如珠，我觉得那一刻他就仿佛削掉皱pi的苹果，因为在落寞中久久地自爱，保存住

了一腔鲜活，一旦得以施展，则散发chu沁脾的香甜。一曲终了，掌声里，我悟chu更多。

我承认，因为对积存的邮件里那些“皱pi”的一贯轻视，有的启封后潦草一瞥，就ma上当作废wu丢弃。现在，我提醒自己，也许，那会是一只“皱pi苹果”虽然其貌不扬，甚至委琐鄙陋，但表pi里面，却会有鲜活的甜zhi，我必须慎重对待，不得轻率chu1置。尽guan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好比能唱言派“让徐州”的高手能人，但殷殷期待之心，确是有了。

又想到，悠悠人生，谁能永居中心？谁能永有抢yan而ma上被选取、光艳显示的机会？我自己，也颇像hua落到果匣角落的一只苹果，我能否努力避免gan染霉菌，在洁shen自好中，任凭表pi起皱，而内里仍默默地保持、积蓄着能贡献于他人、社会的jing1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