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糊涂了：“我当然看到过啦！我在小说里不是写到了吗？在《笑星和我》那篇小说里，我不是写到了五塔寺的银杏树吗？那儿有两棵好好壮的银杏树，恰好一雄一雌，所以每到秋天，就挂满了银杏，熟透了，还自动往地下掉…怎么，这对你的偏方很重要吗？”

他说不要我总去看他，但希望我至少每周要往他家打一回电话。中学同学们有时打电话到我这里，议起他的情况，总是些作乐观其实更令我惊恐的话语。所以这个周六我打通电话后，心里非常张。特别是我知，对别人他和他的家人或许总要作祥语，但对我却肯定还是直言不讳…

我听到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哎，你好…我问你呀，银杏树结的果实，是什么样呀？”

我终于明白了以后，一莫可形容的动，如狼般过全…

他在那边认真地说：“我记得银杏的果实，跟桃一样，它外是有一层果包着的，熟透了，应该是淡黄的，而不是直接显示银白…剥去那外果以后，才是银白的果，剥下果，里的果仁儿，是和的、淡绿的…对不对？”

我便说：“是有人给你介绍了偏方吗？银杏就是白果呀！外一层薄薄的壳儿，银白，所以叫银杏啊…银杏有小毒，所以不能多吃！不过，对于特殊的病人，它也许能起到‘以毒攻毒’的作用吧？…谁给你介绍的偏方？其实你真的无妨试试呢？”

他在那边问我：“你在哪儿看到的银杏？银杏的果实结来，那果是白的吗？”

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青岁月，倏地缩重叠放迸星般地涌动在我的魂魄中…一个患绝症的朋友，他此刻孳孳汲汲所关切着的，竟是我的小说如何能把每一个细节都理得天衣无！我一时无语相对，只在心里默祷：有如此真率与善心灵的人，是应当享有其天年的！而那淡黄的银杏果，将永远烙嵌在我的心灵中，昭示着我：生命固有终结，而对他人的无私关，却通向着永恒！

他说：“我没说偏方，我说的是你小说里的描写，你行文时说：银杏树上，金黄的叶片中，缀满硕的白果…恍若银珠；这是不准确的啊！银杏的果实，熟后应该是淡黄的呀！你应当准确地描写它才对啊…”原来他是在给我小说中关于银杏的描写郑重地提批评意见！

我便问：“你那偏方，是不是非要用外的那层果呢？”

那么样地好！

他自己告诉我，查实了那长在骨盆上的骨癌后，他都下决心动手术“卸下四分之一的”了！可是医生一步查实，他骨上的瘤还并非原发的，而是从他肝窜移过来的！这样，就并不能动手术，并且还要治肝！他笑着说：“奇怪！我从来没过什么坏事呀！”我当着他的面也只是跟他笑着科打诨，心里却非常地酸楚；他岂止是没过坏事！他在平凡的岗位上，几十年如一日，了那么多细微繁琐的好事，那在他们单位是有皆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