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中有希腊正教的陵园，斯特拉文斯基和他的夫人同葬在这里。风很大，树都在摇，光照得白石墓板晃，逝者安息。到了Murano，工厂已经下班了，不过M先生还是找到了一家，三个师傅在吊灯。我本来一直在奇怪，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看玻璃，我在威尼斯岛上去过不少玻璃店，站着看他们用玻璃蚂蚁，老鼠。原来威尼斯人认为的玻璃，是大型玻璃吊灯。

中国菜里，以粤菜最讲究菜的本味，又什么都敢拿来菜，俗话说，老广是四条的除了桌椅板凳，什么都吃。

十七日

下午开始刮风，圣可广场那些接吻的人，风使他们像在诀别。游客在风里都显得很严肃。

克平是我八十年代初在北京一起画画的朋友，后来他移居法国，我们大概有十年没见面了，只是书信来往，通电话。

M先生是个很情的人，其实意大利人，整个地中海沿岸的人都很情，大概是因为光吧。上午，M先生要引着去Murano岛看玻璃，之后再去看印染还是挑补绣，没有听清楚。

去Murano的路中，有S。Michele岛，是威尼斯的墓地。岛上还有一个修院，如果你在岛上待了一天，修士就请你吃饭。

人比神难侍候。

M先生不断和人打招呼，说，都是朋友。

中国讲究烹调，最先是为敬天，也算是敬神吧，首要是味儿，好味升到天上去，神才喜，才会降福保佑。人间敬的菜若是没有味飘上去，神哪里会知你的心意？敬过神的菜，人拿来吃，越吃嘴越刁，悉心研究，终于成就一门艺术。我们现在看到的商周的青铜，大分是用来敬天敬祖先和人间吃饭的。

王克平从黎打电话来，说他的木雕二十五日在HoteldeVille展览，问我能不能去黎参加开幕展。我当然要去，但先得请威尼斯警察局将我的一次意大利的签证改成多次的。

吃饭的时候不免谈到电脑的中文系统，对我来说，最不方便的是中国内地与台湾的中文内码不一致，造成烦恼，不敢轻易改换系统。也许这正是电脑商的成功之？我听说国际标准ISO-10646已达成各文字都能接受的第二版协议，其中中文、日文、韩文里的中文分都使用同类的编码，看来问题将要解决了。

周先生演示台湾的中文系统，BIG-5码有一万三千多个汉字，不禁为之心动。我用的内地中文GB内码，只有六千多字，写官样文章可能够了，我写小说，常常需要造字，烦不胜烦。

例如，在威尼斯买不到葱。有几天我起大早到Rialto桥的菜市去，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葱，威尼斯人不吃葱？是怕嘴里有味吗？可是威尼斯人吃蒜。

与一个威尼斯人在一起，你很难预料到你会看到什么，可能的话，威尼斯人会把整个威尼斯岛翻过来向你介绍。时间晚了，没有看成我没听清的印染还是挑补绣。

一整天都是风，威尼斯的木窗板在风中啪啪作响。

人间的菜里，最难的是家常菜，每天都要吃的菜，不好，岂不是天天都要难过？四川成都的小吃，想起来就要，沿街一路吃过去，没有够的时候。以前蜀人家的婆婆每天早上要尝各房儿媳妇的泡菜，尝过之后便知哪个媳妇勤快。四川泡菜难在要常打，加盐加酒虽然可以遮一下坏，却失了淡香，而且，泡菜最讲究一个脆。

忽然听到M先生说，从前威尼斯的街墙上都是画。这话令我一惊，威尼斯在我的心目中完全变了一个样。

买到中国菜的材料不容易。

克平是我画画朋友中最有才气者之一，他每天都要动手，否则就不舒服。一九八八年汉城奥林匹克运动会时，奥委会收藏了他一个两公尺的木雕，这个木雕原来放在法国乡下他小姨的院里，运走时村里人都有些舍不得。

克有一张台湾画家邱亚才给他画的素描像，画得好，疏朗而有神气。

M先生一到街上，就说，这条街从前叫杏仁街，是一条女街(杏仁是女的隐语)…从前的女人总是劝男人不要到杏仁街去…街的这座桥叫客气桥…这是行会的楼…这是邮局，从前是德国大使馆。

十九日

十八日

威尼斯的建筑受拜占风格的影响很大，在那些雕琢的门窗廊之间，总好像失去些什么。如果有画，它们就平衡了，会像波斯地毯那调和的绚烂。

晚上请克和周先生在“杭州酒楼”吃饭，这家馆是上次小兰来时介绍的。菜上来后，周先生吃得苦笑。

回到威尼斯岛后，M先生又介绍了一个教堂的天画。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油画，原来是整个天用亚麻布贴好后，再将油彩画上去。

M先生讲得兴的时候，会在窄巷里停下来滔滔不绝，于是来往的人只好被堵在往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