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听她句句都捎着晴雯、芳官等人,明知她素日与晴雯并不见得亲厚,今日如此,必是为了自己没有帮忙提拔之故,因道:“我知道你是为绮霰补了晴雯的缺,却没有提你,所以恼我。只是这件事是太太和二奶奶亲定的,并不与我相干,姑娘何以只是恨我?”
碧痕被她说出心病,大没意思,更加道:“呸,我才看不上你那二两银子呢。打量谁都跟你似的,自以为坐稳了姨娘位,生怕别人同你抢,不论谁同二爷多说了几句话,或是侍候了眼面前的事儿,总要想方设法支使了人去,不使她与二爷说话,安的什么心?一边撵晴雯出去,一边还要防着五儿进来,芳官也不过白在二爷面前提了两句话,太太怎么就知道了?何苦来,又白白害死一条人命。”
琥珀听她越说越狠,再料不到自己来访竟惹出这般官司,忙着劝碧痕收声,又拉袭人离去,只说:“你的为人,我们尽知道的,何必同她争吵。我们且到你房中说话。”
偏袭人今日竟然性情大异,只站着不肯去,身子抖得风中叶子一般,哑着声音向碧痕道:“你不要在这里吵,我知道你会说话,黑的也可说成白的。你既然会说,我们便到太太跟前说去,让太太评评这个理,看我有没有不叫你们服侍二爷,不许另挑丫环,倒情愿自己独自拼死累活,还要落你一番是非的理。”
碧痕听这话,便知袭人有撵自己出去之意,今日便不发作,改日也必会设个法子撺掇了太太或是宝玉撵自己出去,宝玉是不怕的,禁不住自己几句话,必会要自己留下;若是她同太太说了什么,只怕就难了。不如拼着今日撕破脸闹一场,她要保贤名儿,或许倒不敢明着变法儿,便要自己去,少不得也要捱上一年半载才好有所动作,倒还可有些转寰。想得定了,遂再无顾忌,叫嚷出来道:“打量谁是傻子?那日抄检大观园,连林姑娘房里的紫鹃因收着宝玉的荷包扇套,差点还有不是,袭人、秋纹这些人竟是干干净净的,说给谁,谁信?别的不论,我亲眼看见二爷当日把一条大红汗巾子系在她腰上,她后来解了收在箱子里,那是男人用的东西,怎么抄检时倒没人问起?还不是早得了风声,藏起来了?怡红院里,个个都有错儿,长得好固然是错儿,说句顽笑话也有罪,独她每天和宝玉偷偷摸摸的反倒没罪,可是奇事?太太耳根子软,眼神儿不到,难道这园子里的人也都各个聋了瞎了不成?自以为是要做姨奶奶的命,不等喝交杯酒就先圆房儿也罢了,没定名份就要装腔作势起来,我就不服!”
一地下的丫头婆子听着,都大惊失色,有生怕株连走开避祸的,有心中称愿暗暗叫好的,也有趁势泄愤火上浇油的,上前假意劝道:“姑娘糊涂,她是老太太房里派下来的人,太太也要高看他三分,我们怎么能和她比呢?她和二爷的事,太太都不论,我们管人家咸淡!”
碧痕冷笑道:“我当然管不着,我替晴雯屈得慌。花大姐姐,我倒想白问问你,家常做梦,难道没见着晴雯姐姐找你来吗?你欠她一条命,就这么平白无故算了不成?何苦呢,撑破了天,也不过是个姨娘,离宝二奶奶差着好几层儿呢,犯得着这样杀人放火的,就瞒得过人,也瞒不过天,还有脸说不欺心亏礼,自己到院里海棠花前边表白去,看看哑巴花信也不信!”
袭人进门时原苍白着一张脸,同碧痕吵了几句,胀得通红,此时听了这话,忽而转紫,指着碧痕,只颤着说不出话,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往后便倒。小丫环们都吓得乱跑乱叫道:“了不得了,碧痕一句话把花大姐姐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