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辩：“娘娘当时还夸了林妹妹得好，说四首诗里以此为最，怎么倒责怪起来？我不信。”

凤儿只得答应了。宝玉恰如兜浇了一盆冷，虽然早知有今日，宁可捱一日是一日的，因此涎着脸求：“太太何苦急在这几天？自从二死了，宝又迁园，如今那里好不冷清，我再要搬来，越发没人气了。好歹让我送了琴妹妹、云妹妹嫁，再搬来吧。”

王夫人冷笑：“娘娘当时并不知你们的把戏，所以夸奖；及后来回听人说了，才知竟被你们合谋蒙在鼓里，焉得不怒？说句重话，这便是欺君之罪。你还指望她顾惜你林妹妹不成？所以我说她轻狂，不知轻重，真要帮你，就该像宝姑娘那样，细心上，揣着娘娘的心思行事，这样才是识大、知轻重的千金闺秀，这样才是真心为你好。这样的贤德之妻，哪里再找第二个去？所以你那时便取中了她。要不，后来赏赐众人，为什么独她的那份和你一样呢？”

王夫人斥：“真是孩话。婚姻大事，怎么会错？我亲耳听跟娘娘的抱琴说，那日娘娘省亲，叫你们姊妹每人一首诗来。你一个人独四首，在那里为难。宝姑娘走来提醒了你一句什么‘怡红快绿’，说是‘娘娘不喜的你偏要写，不如改了’；那林姑娘却自恃聪明，替你了一首教你打小抄儿，只当别人都是傻。岂不知太监女站了一屋，难都是木偶摆设，聋瞎？他们在里，什么不知，什么不解，生平最会的就是察言观，哪容你们在娘娘底下捣鬼？”

负责打扫，其余小丫随你分给别的妹使吧。”

王熙凤听到“贾雨村”三字，便想到娘娘所赐“假画”不由心中一动。不及思，却见宝玉听了这话，脸也青了，也直了，一三丈，顾不得礼数，大叫一声“我找老太太去”转便跑，不提防绊在门槛上，一跤跌倒，连也破了。彩云、玉钏儿忙过来搀扶，王夫人见宝玉额上一缕血痕直下来，几乎迷了睛，惊慌起来，一迭声地叫人拿药来搽。宝玉却一声不响，推开众人，牵起衣裳仍然只向外跑。任由王夫人、凤在后直着脖叫唤，只不理会。

王夫人冷着脸：“正是为园中姊妹多半已经有了人家，你也瞅着要成家的人，若再像从前那般只在园里住着，妹堆里厮混，一时有个不妨，说话，传些什么不好听的来，倒把大事耽误了。所以不如尽早搬，省得我日夜悬心。”

宝玉听了，心里约略有些明白过来，才知自己方是始作俑者，更加大哭起来，说：“缸是我砸的，有罪我去领，这便去北府里分说明白，凭杀凭剐，都随他们，有我活着一天，决不叫林妹妹去。”又说“若领不下，宁可与妹妹一同死了，想妹妹也是愿意的。”

宝玉听到“成家”一句，却打了一个突，因问：“谁要成家？同谁成家？”

贾母：“哪里哄你？北静王爷已经再三再四致意，今天又请了那什么雨村过来，着府里送庚贴儿过去，说是一两天内，就要抬聘礼来呢。”又回叫人绞巾来给宝玉脸。鸳鸯早已拿了止血药来，却在琥珀手中。琥珀便上前替他搽着。

宝玉听了，三魂轰去，七魄不全，大惊：“林妹妹有了人家？这是哪里的话？”

宝玉不惊反笑：“太太哄我呢。便要赐婚，也该是给我和林妹妹赐婚才是，怎么倒是宝？可是太太错了？或者大错了也未可知。等大回来，我必要在她面前分争明白的。”

宝玉不不顾，只大哭

一径跑至贾母房中。贾母正坐在椅上，满面泪痕，看见宝玉破血的来，一把搂怀里，哭：“你林妹妹要嫁人了，你知么？”

宝玉只觉凭空打了个焦雷，砸得天昏地暗，站立不稳，从怀里挣开问：“怎么老祖宗也来哄我？”

王夫人笑：“你还梦呢。早在二月里你大围前，就叫里太监传下话来，说宝姑娘德温良，举止沉重，宜室宜家，总之品貌学问都是第一等的，因此替你主，要择日替你们完婚。你们从小和睦，如今亲上亲，正是天大的喜事，你可喜么？”

宝玉听了这话，又似有理，不由得不信。却终难平服，知与母亲辩无益，只：“我找老太太说去。”

王夫人冷笑：“你还不信呢。就是今儿早上，北静王府里请了从前教过林姑娘的先生贾雨村问名说媒，不几日就要下茶换盅。你不信，只问老太太去。”

王夫人厉喝：“打量老太太便会帮你，容你胡来么？别说娘娘已经给你赐婚‘金玉良缘’，就是没有赐婚，林姑娘也已经是有了人家的，何容你再存什么别的想？”

宝玉昏目眩，如在梦中一般，药搽在上也不知疼，恍恍惚惚挡开琥珀手：“从前老祖宗亲说的‘不是冤家不聚’的话，难竟白说了？我的心老太太横竖都是知的，可知从小到大，我心里里就只有林妹妹一个人，老太太也说林妹妹好，怎么竟舍得把她送给别家？那是要了孙儿的命了。老祖宗疼我，再不肯这样对我的。”

贾母哭：“我的儿，何尝是我想把你林妹妹人？实是北静王府权势贵，他们三番四次托人来问，咱们只装聋作哑不理会，实指望拖到你大回京，再想法回应，这都为的是谁？偏是你这个惹祸的孽障，鬼使神差的，又拿铁架把那只缸打碎，连鱼也死了，如今北王知，虽不肯问罪，焉知心里不存疑？我们再扣着你妹妹不肯允他婚事，见就要大祸临了。”

说着，王夫人已经扶着丫环，同凤两个吁吁地过来，听了宝玉这话，喝：“又胡说了，好好的寻死觅活，婚嫁是喜事，如何只说到忌讳上？你妹妹去那府里，是王妃，并非寻常妾侍，北静王爷才慕贤，你是知的；如今他不肯托请寻常官媒，却求贾雨村来下帖，可见至诚。何况从前北静太妃也曾亲对老太太许可的，说门就要封诰，所有礼遇用度，都与正妃一样。正是光耀门楣的喜事，你该替你妹妹兴才是，如何只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叫你老听见，不剥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