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等元妃回京,好早早请准懿旨,了却这番心头大事。
只说是夜三更,王夫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忽见一阵风吹起门帘儿,那元春竟做从前在家时打扮,怀里抱着个孩儿,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便在床前跪下,意欲磕头。王夫人吃了一惊,忙拦道:“我儿,你如今贵为娘娘,君臣有别,怎么反倒给我磕起头来?”
元春眼中含泪,口内作悲道:“娘啊,你只知孩儿一朝选在君王侧,乃是尊贵光荣之事,岂知宫闱之内,风起云涌,纵然百般小心,也是暗箭难防。女儿为了保住这贵妃之位,含辛忍辱,耽精竭虑,反而弄巧成拙,求全反毁,如今一死万事休,纵然醒悟,也是迟了。只为悬心爹娘不下,才不顾这路远山高,一夜万里,赶来最后见爹娘一面,还有一句话要提醒爹娘。”
王夫人听了不懂,只恍恍惚惚地道:“是什么话?”又问“你这抱的是谁家的孩子?”
元春道:“女儿离京前已经身怀有孕,自以为眼前就要有大富贵,大荣华,一心要好,百般防范,瞒住消息跟随皇上出京。不料心强命不强,如今反累了这个孩儿,可怜他没见天日就要随女儿命入黄泉了。女儿死得其实委屈,个中因由,便说给爹娘知道也是有害无益,如今倒也不必再提。只望爹娘以女儿为诫,别再一味攀高求全,从此倒要退步抽身,看开一些,还可保得数年安居。若不然,眼前就要大祸临头了。倘若儿身还在时,还可设法为爹娘筹措转寰,趋吉避凶,如今天伦永隔,幽明异路,再不能略尽孝心了,爹娘自己保重啊。”
王夫人更加不懂,却忽然听得贾政的声音道:“娘娘垂训得是。”清清楚楚,响在耳边,不由一惊醒了,才知是梦。而贾政犹自呓语道:“娘娘且慢。”说罢,却也醒了,怔怔地瞅着王夫人发愣。
王夫人心下惊动,问道:“你做了什么梦?只是说梦话。”
贾政叹道:“我刚才看见咱们娘娘来了,怀里抱着个孩儿,一进门就给我跪着磕头,又说了一大堆话,什么‘伴君如伴虎’,什么‘提防暗算’,‘求全反毁’,又是什么‘退步抽身’,我正想问清楚,她便走了,苦留不住。”
王夫人更加惊骇道:“我也刚做了一梦,却和你说的一模一样。莫不是娘娘有什么事?”
贾政心下栗栗,却不肯相信,只劝道:“这都是你我思念女儿太甚,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如今正与皇上在潢海围猎,会有什么不妥?既便是着了风寒,又或是遇些阻碍,随行自有太医、护卫,又何劳你我操心?”
王夫人却只是挂怀不下,这一夜,翻来覆去,何曾安睡片刻。次日一早,便又叫了贾琏来,让去宫里打听消息。一时贾琏回来说,诸王为着边疆战事不稳,宇内又有乱党起事,已经加派官兵前往铁网上护驾,想来皇上不日便要回京的。王夫人听了,这才略略宽心。
如今且说自提亲事后,黛玉之病一日重似一日,凤姐因连日操劳,也染了一症,身下淋漓不止,太医每日来往诊治,只不见效。王夫人自从梦见元春后,坐卧行止,每每心神不宁,又不敢对别人讲出,只在佛前告诉:若保得元春平安,自愿吃长斋,捐庙散经,回报佛祖。
这日恰有水月庵的姑子智通同着地藏庵的圆心来府里请安,贾母刚吃了午饭,觉得心里发闷,正想着寻什么人说话,见她二人来了,倒也喜欢,便歪在黑漆描金靠背上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二太太正说要从此敬佛,吃长斋,你们既来得巧,却与我们讲些因果来听听,也叫我们时常心中念着佛祖,积些缘法。”
智通便先说道:“老太太、太太原是极通的,这些年来行善积德,礼经拜佛,那佛经掌故只怕比我们还知得多理得顺呢。叫咱们可说些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