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过早饭不久，在大ma河川dao通往县城的简易公路上，已经开始chu现了熙熙攘攘去赶集的庄稼人，由于这两年农村政策的变化，个ti经济有了大发展，赶集上会，买卖生意，已经重新成了庄稼人生活的重要内容。

公路上，年轻人骑着用彩se塑料缠绕得huahua绿绿的自行车，一群一伙地奔驰而过。他们都穿上了崭新的“见人”衣裳，不是涤步，就是涤良，看起来时兴得很。cu糙的庄稼人的赤脚片上，庄重地穿上尼龙袜和塑料凉鞋。脸洗得干干净净，tou梳得光光溜溜，兴高采烈地去县城lou面：去逛商店，去看戏，去买时兴货，去jiao朋友，去和对象见面…

更多的庄稼人大都是肩挑手提：担柴的，挑菜的，吆猪的，牵羊的，提dan的，抱ji的，拉驴的，推车的；秤匠、鞋匠、铁匠、木匠、石匠、蔑匠、毡匠、箍锅匠、泥瓦匠、游医、巫婆、赌gun、小偷、chui鼓手、牲口贩子…都纷纷向县城涌去了。川北山gen下的公路上，趟起了一gu又一gu的黄尘。

当高加林挽着一篮子蒸馍加入这个洪liu的时候，他立刻后悔起来。他gan到自己突然变成一个真正的乡ba佬了。他觉得公路上前前后后的人都朝他看。他，一个曾经是潇潇洒洒的教师，现在却像一个农村老太婆一样，上集卖蒸馍去了！他的心难受得像无数虫子在咬着。

但这一切是毫无办法的。严峻的生活把他赶上了这条尘土飞扬的路。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只能这样开始新的生活。家里已经连买油量盐的钱都没了，父母亲那么大的年纪都还整天为生活苦熬苦累，他一个年轻轻的后生，怎好意思一gu劲呆下吃闲饭呢？他提着蒸馍篮子，tou尽量低着，什么也不看，只瞅着脚下的路，匆匆地向县城走。路上，他想起父亲临走时安咐他，叫他卖馍时要吆喝，他的脸立刻gan到火辣辣地发烧。

天啊，他怎能喊chu声来！

“可是，”他想“如果我不叫卖，谁知dao我提这蒸馍是干啥哩？”走到一个小沟岔的时候，高加林突然想：干脆让我先跑到这没人的拐沟里试验喊叫一下，到城里好习惯一些嘛！

他满脸通红朝公路两tou望了望，见没什么人，于是就像zuo一件见不得不的事一样，匆忙地折shen走进了公路边的那条拐沟里。他在这荒沟里走了好一段路，直到看不见公路的时候才站住。他站住，口张了一下，但没勇气喊chu声来。又张了一下口，还是不行。短短的时间里，汗水已经沁满了他的额tou。四野里静悄悄的，几只雪白的蝴蝶在他面前一丛淡蓝se的野hua里安详地飞着；两面山坡上茂密的苦艾发chu一gu新鲜刺鼻的味dao。高加林gan到整个大地都在敛声屏气地等待他那一声“白蒸馍哎——！”啊呀，这是那么的难人！他gan到就像要在大ting广众面前学一声狗叫唤一样受辱。他用手背ca了一下额tou的汗水，决心下一声非喊chu来不可！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把yan一闭，张开嘴怪叫一声：“白蒸馍哎——”他听见四山里都在回dang着他那一声演戏般的、悲哀的喊叫声。他牙咬住嘴chun，qiang忍着没让yan里的泪hua子溢chu来。

他直愣愣地在这个荒沟野地里站了老半天，才难受地回到公路上，继续向县城走去。从他们村到县城xi有十来里路，但他gan到这段路是多么的漫长和艰维。他知dao，更大的困难还在前tou——在那万tou攒动的集市上！

当他走到大ma河与县河jiao汇的地方，县城的全貌已经chu现在视野之内了。一片平房和楼房jiao织的建筑wu，高低错落，从半山坡一直延伸到河岸上。亲爱的县城还像往日一样，灰蓬蓬地显chu了它那诱人的魅力。他没有走过更大的城市，县城在他的yan里就是大城市，就是别一番天地。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亲切的；从初中到高中，他都是在这里度过。他对自己和社会的shen入认识，对未来生活的无数梦想，都是在这里开始的。学校、街dao、电影院、商店、浴池、ti育场…生活是多么的丰富多彩！可是，三年前，他就和这一切告别了…现在，他又来了。再不是当年的翩翩少年，衣服整洁而笔ting，满shen的香皂味，xiong前骄傲地别着本县最高学府的校徽。他现在提着蒸馍篮子，是一个普通的赶集的庄稼人了。

往事的回忆使他心酸。他靠在大ma河桥的石栏杆上，gan到tou有点眩yun起来。四面八方赶集的人群正源源不绝地通过大桥，进了街dao。远chu1城市中心街dao的上空，腾起很大一片灰尘，嘈杂的市声听起来像蜂群发chu的嗡嗡声一般。

他猛然想到一个更糟糕的问题：要是碰上他在县城的同学怎么办？他下意识地抬起tou，先慌忙朝前后看了看。这时候他才真正后悔赶这趟集了。一般的赶集倒也没什么，可他是来卖蒸馍的呀！现在折回去吗，可这怎行呢！他已经走到了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