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刘巧珍刷牙了。这件事本来很平常，可一旦在她shen上chu现，立刻便在村里传得风一gu雨一gu的。在村民们看来，刷牙是干bu和读书人的派势，土包子老百姓谁还讲究这？高加林刷牙，高三星刷牙，巧珍的妹妹巧玲刷牙，大家谁也不奇怪，唯独不识字的女社员刘巧珍刷牙，大家gan到又新奇又不习惯。“哼，刘立本的二女子能翘得上天呀！好好个娃娃，怎突然学成了这个样子？”“一天门外也没逛，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倒学起文明来了！”“卫生卫生，老母猪不讲卫生，一肚子下十几个价胖猪娃哩！”“哈呀，你们没见，一早上圪蹴在河畔上，满嘴血糊子直淌！看过洋不洋？”…村里少数思想古旧、不习惯现代文明的人，在山里，在路上，在家里，纷纷议论他们村新chu现的这个“西洋景。”

刘巧珍gen本不guan这些议论，她非刷牙不可！因为这是亲爱的加林哥要她这样zuo的啊！痴情的姑娘为了让心爱的男人喜huan，任何勇气都能鼓起来。她gen本不guan世人的讥笑；她为了加林的爱情什么都可忍受。

这天早晨，她端着牙缸，又蹲在他们家的河畔上刷开了牙，没刷几下，生ying的牙刷很快就把牙床弄破了，情况正如村里人传说的“满嘴里冒着血糊子”但她不guan这些照样使劲刷。巧玲告诉她，刚开始刷牙，把牙床刷破是正常的，刷几次就好了。这时候，碰巧几个chu山的女子路过她家门前，嬉pi笑脸地站下看她chu“洋相”；另外一些村里的碎脑娃娃看见这几个女子围在这里，不知chu了啥事，也跑过来凑热闹了；jin接着，几个早起拾粪路过这里的老汉也过来看新奇。

这些人围住这个刷牙的人，稀奇地议论着，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那几个拾粪老tou竟然在她前面蹲下来，像观察一tou生病的niu犊一样，互相指着她的嘴ba各抒己见。后面来的一个老汉看见她满嘴里冒着血沫子，还以为得了啥急症，对其他老汉惊呼：“还不赶快请个医生来？”逗得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了。巧珍本来想和周围的人辩解几句，大大方方开个玩笑解脱自己，无奈嘴里说不成话。她也不guan这些了，照样不慌不忙刷她的牙。她本来想结束了，但又赌气地想：我多刷一会让他们看，叫他们看得习惯着！

她右手很不灵巧地拿牙刷在嘴里鼓弄了好一阵后，然后取chu牙刷，喝了一口缸子里的清水，漱了漱口，把牙膏沫子吐在地上，又喝了一口水漱起来。周围一圈人的yan光就从那牙缸子里看到她的嘴上，又从她的嘴上年到土地上。

这时候，巧珍她爸赶着两touniu正从河沟里上他家的河畔。这个庄稼人兼生意人前几天又买了两touniu，还没转手卖chu去，刚才吆着牲口到沟里饮水去。

立本五十来岁，脸白里透红，皱纹很少，看起来还年轻。他穿一shen干净的蓝咔叽衣服，不过是庄稼人的式样；tou上dai着白市布瓜壳帽。看起来不太像个农民，至少像是城里机关灶上的炊事员。刘立本吆niu上了河畔，见一群人围住巧珍看她刷牙，早已气得鬼火冒心了！他发现巧珍这几天衣服一天三换，tou梳个没完没了，竟然还能翘得刷起了牙。他前两天早想发火了，但觉得女子大了，怕她吃消不了，ying忍着没吭声。

现在他看见巧珍在一群人面前丢人败兴，实在起火得不行了。他丢下两touniu不guan，满脸通红，豁开人群，大声喝骂dao：“不要脸的东西，还不快gun回去！给老子跑到门外丢人来了！”

刘立本一声喝骂，赶散了所有看热闹的人。娃娃女子们先跑了，几个老汉慌忙提起拾粪筐，尴尬地chu了他们本不该来的这个地方。巧珍手里提着个刷牙缸子，yan里噙着两颗泪珠说：“爸，你为哈骂人哩！我刷牙讲卫生，有什么不对？”

“狗pi卫生！你个土包子老百姓，满嘴的白沫子，全村人都在笑话你这个败家子！你羞先人哩！”

“不guan怎样，刷个牙算什么错！”巧珍嘴ying地辩解说：“你看你的牙，五十来岁就掉了那么多，说不写就是因为没…”“放pi！牙好牙坏是天生的，和刷不刷有pi相干！你爷一辈子没刷牙，活了八十岁还满口齐牙，临殁的前一年还咬得吃he桃哩！你趁早把你那些刷牙家ju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