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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苏青(2/7)

我对于声最初的一个印象,是小时候有一次,在姑姑家里借宿,她晚上有宴会,去了,剩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对门的逸园跑狗场,红灯绿灯。数不尽的一,黑夜里,狗的吠声似沸,听得人心里地。街上过去一辆汽车,雪亮的车灯照到楼窗里来,黑房里家的影满房舞,直飞到房上。

我对姑姑说:"姑姑虽然经过的事很多,这一类的经验却是没有的,没过穷学生,穷亲戚。其实我在香港的时候也不至于窘到那样,都是我那班同学太阔了的缘故。"姑姑说:"你什么时候过穷亲戚的?"我说:"我最记得有一次,那时我刚离开父亲家不久,舅母说,等她翻箱的时候她要把表们的旧衣服找来给我穿。我连忙说:不,不,真的,舅母不要!立刻红了脸,下来了,我不由得要想:从几时起,到我被周济了呢。"

了个梦,梦见我又到香港去了,船到的时候是夜,而且下大雨。我狼狈的拎着箱上山,理宿舍的天主教尼僧,我又不敢惊醒她们,只得在黑漆漆的门里过夜。(也不知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刻划得这么可怜,她们何至于这样地苛待我。)风向一变,冷雨大来,我把一双脚直缩直缩,还是没躲。忽然听见汽车喇叭响,来了阔客,一个施主太太带了女儿,才考大学,以后要住读的。汽车夫砰砰拍门,宿舍里顿时灯火辉煌。我趁向里一钻,看见舍监,我像见晚娘似的,陪笑上前称了一声"Sister"。她淡淡地,说:"你也来了?"我也没有多寒暄,径自上楼,找到自己的房间,梦到这里为止。第二天我告诉姑姑,一面说,渐渐涨红了脸,满泪;后来在电话上告诉一个朋友,又哭了;在一封信里提到这个梦,写到这里又哭了。简直可笑——我自从长大自立之后实在难得掉泪的。

久已忘记了这一节了。前些时有一次较张的空袭,我们经济力量够不上逃难(因为逃难不是一时的事,却是要久久耽搁在无事可的地方),轰炸倒是听天由命了,可是万一长期地断了,也不能不设法离开这城市。我忽然记起了那红绿灯的繁华,云里雾里的狗的狂吠。我又是一个人坐在黑房里,没有电,瓷缸里了一只白蜡烛,黄瓷缸上凸绿的小云龙,静静着圆光不吐。全上海死寂,只听见房间里一只钟滴搭滴搭走。蜡烛放在汀上的一块玻璃板上,隐约的照见的扑落,扑落上一个小箭指着"开",另一个小箭指着"关",恍如隔世。今天的一份小报还是照常送来的,拿在手里,有一奇异的觉,是亲切,伤恸。就着烛光,吃力地读着,什么郎什么翁,用我们熟悉的语调说着俏话,关于大饼、白报纸、暴发,慨叹着回忆到从前,三块钱叫堂差的黄金时代。这一切,在着的时候也不曾为我所有,可是看它毁坏,还是难过的——对于千千万万的城里人,别的也没有什么了呀!

后来看到《天地》,知苏青在同一晚上也到非常难过。然而这末日似的一天终于过去了。一天又一天。清晨躺在床上,听见隔房里嗤嗤嗤拉窗帘的声音;后门,不知哪一家的男佣人在同我们阿妈说话,只听见嗡嗡的声,不知说些什么,听了那声音,使我更觉得我是睡在被窝里,外面的屋瓦上应当有白的霜——其实屋上的霜,还是小时候在北方,一早起来常常见到的,上海难得有——我向来喜不把窗帘拉上,一睁就可以看见白天。即使明知这天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这堂堂的开也可

到了晚上,我坐在火盆边,就要去睡觉了,把炭基戳戳碎,可以有非常温的一刹那;炭屑发很大的气,星星红火,散布在下下的灰堆里,像山城的元夜,放的烟火,不由得使人想起唐宋的灯市的记载。可是我真可笑,用铁钳夹住火杨梅似的红炭基,只是舍不得碎它。碎了之后,灿烂地大烧一下就没有了。虽然我上就要去睡了,再烧下去于我也无益,但还是非常心痛。这一吝惜,我倒是很喜的。

大的事,所以我们这一代的人对于质生活,生命的本,能够多一明了与悦,也是应当的。而对于我,苏青就象征了质生活。我将来想要一间中国风味的房,雪白的粉墙,金漆桌椅,大红椅垫,桌上放着豆绿糯米瓷的茶碗,堆得的一盆糕团,每一只上面着个胭脂。中国的房屋有所谓"一明两暗",这当然是明间。这里就有一苏青的空气。

我于是想到我自己,也是充满了计划的。在香港读书的时候,我真的发奋用功了,连得了两个奖学金,毕业之后还有希望被送到英国去。我能够揣每一个教授的心思,所以每一样功课总是考第一。有一个先生说他教了十几年的书,没给过他给我的分数。然后战争来了,学校的文件记录统统烧掉,一痕迹都没留下。那一类的努力,即使有成就,也是注定了要被打翻的吧?在那边三年,于我有益的也许还是偷空的游山玩,认为是糟蹋时间。我一个人坐着,守着蜡烛,想到从前,想到现在,近两年来孜孜忙着的,是不是也是注定了要被打翻的…我应当有数。

我有一件蓝绿的薄棉袍,已经穿得很旧,袖都泛了了,今年拿来,才上,又脱了下来,唯其因为就快坏了,更是看重它,总要等再有一件同样的颜的,才舍得穿。吃菜我也不讲究换样。才夹了一筷,说:"好吃,"接下去就说:"明天再买,好么?"永远蝉联下去,也不会厌。姑姑总是嘲笑我这一,又说:"不过,不知,也许你们这脾气是载福的。"

真是小气得很,把这些都记得这样牢,但我想于我也是好的。多少总受了伤,可是不太严重,不够使我到剧烈的憎恶,或是使我激越起来,超过这一切;只够使我生活得比较切实,有个

这篇文章本来是关于苏青的,却把我自己说上许多,实在对不起得很,但是有好些需要解释的地方,我只能由我自己发来解释。说到质,与奢侈享受似乎是不可分开的。可是我觉得,刺激的享乐,如同浴缸里浅浅地放了,坐在里面,气上腾,也到昏镑的愉快,然而终究浅,就使躺下去,也没法淹没全,思想复杂一的人,再荒唐,也难求得整个的沉湎。也许我见识得不够多,可以这样想。

一只钟滴搭滴搭,越走越响。将来也许整个的地面上见不到一只时辰钟。夜晚投宿到荒村,如果忽然听见钟摆的滴搭,那一定又惊又喜——文明的节拍!文明的日是一分一秒划分清楚的,如同十字布上挑。十字布上挑,我并不喜,绣来的也有小狗,也有人,都是一曲一曲,一格一格,看了很不舒服。蛮荒的日夜,没有钟,只是悠悠地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日过得像钧窖的淡青底上的紫,那倒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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