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丁小槐对我说：“听说你自己掏了八十块钱给那个讨饭的了？”我说：“那是个赤脚医生呢。钱就是上次…”丁小槐朝刘主任那边一咧嘴，我就没往下说了。他说：“那你倒好人了。”他把“你”字咬得特别重。我说：“几十块钱算个狗。”刘主任说：“小池你心倒是有那么好，只是你对他还是不比对街上碰到的一个人，以后考虑问题要周到。”刘主任这么一说我觉得真有了问题，厅里是十五块，我倒是八十块，我把厅里放到什么位置了？我慌了说：“你们是听老叶说的吧，我也是看那个人太可怜了。”刘主任说：“知你心还是好的，只是我们还是有个份，是厅里的人。”丁小槐说：“我知大为他其实也没有要突自己的意思。”一句话像刀片在我脸划一，我说：“丁小槐你是不是听见有人这么说我了？谁这样说了我要去跟他讲个明白，这个话传到厅长那里，那还得了？害人也不是这样害的。”丁小槐忙说：“这个话不是我说的，别人说我还帮你解释了呢。”我问他是谁说的，他不肯说。过两天我碰见厅长，我打个招呼，他就过去了。我心里到了很大的压力，平时他总叫一声“小池”的，是不是因为那八十块钱的事？或者厅长的神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是我自己神经过了？我翻来复去地想也想不个绪，只是烈会到了厅长的一个细小的动作神态都有如此大的力量。以后见了厅长，我仔细去会他的神态，似乎也看不什么特别之。我池大为怎么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个察颜观的人？既使厅长真不兴呢，我也没错。想一想领导也没错，他们有他们考虑问题的角度。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错了也说不是谁错了，我心里有些后悔了。如果我下决心竟救了这个人，那我就太幸福也太有或就了。我认什么真呢，世上的事认起真来还有个完吗？我不该认真，也不能认真。

电话？不知。我想再去找厅长，就说古长只给了这钱，那人拿了这么钱不肯走，看他再怎么说？这样想着我觉得找到了再去见厅长的理由。可上了楼转念一想，既然古长得那么脆，那总不会是在厅长的意思之外吧？我再去找他，他不会想着我婆婆妈妈连这事都理不好？这时候我真希望那人是个骗，不过是想骗钱喝二两酒罢了。我走过去他还蹲在那里缩成一团，见了我站起来说：“我没跪了，我没跪，您叫我不那么着我就没那么着了。”我把钱给他说：“这里有钱，也不能解决你的问题，你再到什么地方去想想办法。”他手哆嗦着把钱接过去，见是十五块钱，叹了气，泪了下来说：“也只能这样了。”我怕他接了钱还不走，厅长会怎么想我，于是说：“这还是厅长特批的，再没有了。”他说：“也只有这样了，那我走吧。”转过去又回说：“谢谢您了！”瘦削的脸痉挛着扭作一团，泪下来，把脸上的灰土冲一印痕，挂在胡上，用一指把它抹去，说：“也只能这样了。”我有一很不好的预兆“这样”到底是怎么样呢？我说：“你到哪里去？”他笑一笑，脸上的皱纹从嘴角扯到角，说：“到哪里去？不知！回家去？不行。到医院去？也不去。本来还想回去看看儿吧，可万一在家里了，那不把他们害苦了？”说着又那么笑一笑，五官都挤皱到一起去了。我心里一动说：“你等一等。”我跑回宿舍，把那个信封翻来，从里面八张十元的票，犹豫了一下，又把剩下的钱连信封到袋里，再跑到门，老叶正在劝他离开。我把八十块钱给他说：“还有钱，你拿去吧。”老叶说：“小池你自己的钱？”我说：“反正也是别人发给我的。”那人接了钱说：“寄回去给儿学费。”说着一溜就跪了下去，里说：“我给你磕个吧，别的报答我也没有。”我一把将他扯起来说：“你到二三八医院去看看，那是队医院。”我用石在泥地上将路线画给他看，老叶也在一旁解释。那人说：“我去试试，我去试试。”双手抓住我的手摇了摇，还想去抓老叶的手，老叶躲开说：“去吧去吧！”他就去了。我走到办公楼，忽然想起袋里的信封，里面还有一百二十块钱，又跑了去，那人已不见了。

过了半个多月我在晚报上看到一条消息，有一个人因病投江自杀，有个青年工人到江中把他救了上来，但抢救已经来不及了。消息是表扬那个青年工人，却没说死去的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么猜测着，死去的怎么也像那天那个男人，但又希望着是另一个人。想着那天忘记把信封里剩下的钱给他，我心里后悔了。说起来这件事我还应该更认真一些，大家都不认真，这个世界就太令人恐怖也太令人沮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