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晏老师家来，走到门我说了一个笑话，他顺着我也说了一个笑话，似乎我们没谈什么严肃的问题。我想用达观的神态来掩饰内心的震动。我惊异地到了自己的信念并不是那么韧，那些不言而喻的由父亲贯到自己血中的东西，原来也不是不可以讨论的。那么父亲一辈是不是值得？我不敢往下想。既然选择了，就不能把为什么永远地追问下去。信念就是信念，这是一情的选择。情的选择不能以理去作无穷的反思，无穷的追问，没有什么崇和神圣禁得起无穷的追问，把一切追问到底，必然是摧毁一切。我对自己内心的怀疑神到了恐惧。脚下的土地在颤抖，人将悬浮到空中去。我不敢往下想，再往下想我就把自己全否定了，那怎么行？可是我又不能不想，我是个知识分，我有想的能力，也有想的权利。我有理，我不能不想，这使我害怕自己。我到了一，这气渐渐地浸到我的心。

晚上我到晏老师家去下棋，心神不定，就输了一盘。我叹一气，他说：“今天你心里有不那么舒坦？”我说：“输了心里还舒坦，那还是人吗？”我说着笑一笑：“再来一盘？”摆棋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又叹了一气，他说：“怎么了，小池今天你？”说着手停下来。我的手也停了，说：“怎么能痛快起来，这个世态炎凉的社会。”他说：“小池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到今天还来叹这个，早就应该把它作为一个事实接受下来了。世界它炎凉几千几万年了，就像人有手有脚一样，你叹气它就为你变了不成？一加一等于二！”我说：“说起来吧，也不应该叹气，别人发达了是别人的本事，我叹气什么？看起来我还没修炼到家。”他说：“想参禅又不能定。人是什么东西，人？你要想着人是什么好东西，你一辈苦恼就没个完。对人对世界你不抱希望了，那倒有希望了。与人奋斗，其乐无穷，这话是怎么来的？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清，清的结果是清而不，白白给别人了垫脚的石，到来一事无成一钱不值一无所有一败涂地。”听着他的话我缩了一下，为了掩饰我又故意把肩耸了几耸。我说：“晏老师把话都说透了。”他说：“我人一辈，这是一失败的心得，如果失败的心得也可以称作心得的话。”又说：“小池我看着你，有时候不忍心看下去，苦日还在后呢。等几年比你小一截的人都当了你的领导了，那你的苦日就真的来了。”我说：“我也不是看不清局面，有时候也想顺势局，如鱼得，可心里就是顺不了那个势，格就是不了那个局，局的痛苦还要大过得到的幸福，我想着我何必为了小幸福带来大痛苦呢？”他说：“大小之辩析因人而异，轻重之权衡各各不同，真能心平气和倒也好，可人总是一个人啊！”我说：“历史上有些大人他真的是逆而动，他们真的是人啊。”他说：“那你想想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凭你这份气你得到？”你想着自己顺那个势并不是向哪个人低，这样你的苦恼就不是苦恼了。不然你赶快离开卫生厅，去一个业务工作，把业务抓在手里，一辈也不至于这么不官不商地悬在空中。”我说：“晏老师到底是过来人，知那悬着的觉。说真的有没有那好并不是那么大的事，别人见了你是不是连连挤一副笑脸也不是那么大的事，就是那悬着不着地的觉真不是滋味，你不知该什么才好，你跟世界没有关系，你不能为自己找到一活着的证明。怎么才能跟世界产生真正的联系？还是要往那条路上走。说真的要是考科举就好了，大家下场考那么一考，我也不标榜自己有什么清。”他说：“小池你应该把自己的思路理清楚，你到底要什么？骑在墙上两边张望，那不是个事。”我说：“晏老师您这么一说，把我说明白了，又把我说糊涂了。”

我再怎么想保持内心的平静，也不能没有灰土脸的觉。

我低不语，想着自己的确是需要一个表演的舞台，读书人就是需要这么一个舞台。没有舞台，就惶惶不可终日。晏老师给我倒茶说：“这茶慢慢就品味来了。”我说：“我没品什么味。”他说：“那你的觉太糙了。君山尖呢，看茶叶都是立着的，湖南一个朋友带给我的。”我举起杯瞧了瞧，果然是立着的。我说：“好茶叶它都有个气，它立起来。”他说：“那些人的气景仰景仰是可以的，学是学不得的。我景仰了一辈，学了一辈，怎么样？”他说着一自己的手腕，又抚一抚胳膊，似乎是怜惜自己，又似乎为自己到遗憾。好一会他说：“再杀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