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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梆子井村的梆子老太死了。
tou天祭灵,二天入殓盖棺,三天下土埋葬,这是目下乡村里贫富皆宜的丧葬仪程。这样照例一来,梆子老太刚一倒tou,活人们趁着尸骨未冷,臂tui未僵,jin张地给死者洗脸洗手剃额剪指甲,穿dai起早已置备停当的老衣。在儿女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悲恸的哭声中,安置起灵堂。用半生的小米zuo成的“倒tou饭”献上了,意在死者吃饱之后,有劲走向yin世漫长的dao路;彩纸扎成的童男童女已经侍立在灵堂两侧,准备给刚刚踏入冥国地界的梆子老太引路;招之即至的yinyang先生掐毕时辰,写过“亡期”纸牌(相当于讣告),又把一幅白纸对联贴到街门门框上…屋院里外,紫香缭绕,蜡烛明灭,焚燃yin纸的黑se纸灰在院里飘落,弥漫起悲怆的丧葬气氛来了。
梆子老太的男人景荣老五,压抑着死别的痛楚,保持着一家之主的理智,和近门亲族的几个老年女人忙着安置这一切。现在不是他大放悲声的时候,关键的关键是把丧事安排稳妥,不chu意外。好在这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没有大的纰漏。
第二天午时入殓盖棺,板钉钉死,骨rou之情就永不复见了。在儿女、亲属男女混合的近于癫狂状态的哭声中,景荣老五使劲睁开泪水模糊的老yan,最后一次瞅一yan和他过活了一生的梆子老太僵ying灰黄的脸孔,就被人从棺材旁边拖走了,随之听见“哐当”一声压上棺盖,斧tou铆击板钉的声音…悲痛是人之常情,而zuo为一件必办的丧事,这一切也进行得顺利,没有chu现偏差,景荣老五倒也心安。
问题chu在第三天chu殡埋葬的时候。
梆子井是个小村庄,历来死人的坟地都选择在村庄背后的源坡上。坡陡路窄,抬一副灵柩上坡,就需得全村jing1壮男子一齐chu动,前拽后拥,左右帮扶,半路上易人换肩,才能保证棺枢在一路不挨地面的严格的忌讳下送到坟地。这样的地理条件就约成了这个村子的一条习俗,凡遇丧葬,不用邀集,所有男人都自觉前往,宁可劳力过剩而空闲,毋使人手jin张而把灵柩搁置在半路上,谁家也难保不遇丧葬之事而用着旁人的时候。还有一层意思,即是给与自己同在一个街巷里生活了半生的死者的坟地培一锨土,表示庄稼人的一点哀思,一zhong古朴的乡亲情谊啊:
乡村人至今遵循着午时入葬的迷信习律。yan看午时已到,景荣老五看见自家街门外的土场上,只有三五个尚未成年的娃娃捐着铁锨在晃悠,他有点沉不住气了,急得在屋里院里chuchu进进,慌急不安。yan睁睁等到午时已过,仍然不见人来,灵柩冷漠地停放在屋子中间的灵堂上,不能启动。队长龙生在村巷里吼喊人的声音,使景荣老五愈加惭愧和惶惑了。拒葬——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景荣老五心里不能不承受这个既成定局的事实。
这是令死者的亲属最难承受的耻辱,只有生前在世时劣迹shen重的人,死后才有可能招致如此的冷遇。小小的梆子井村,人们只记得清末民初年间发生过一桩死者无人抬灵的事情,那是梆子井村的一个土匪被外村人打死了,村民们耻于为这个败坏了村风民俗的恶人尽此劳举,致使土匪陈尸三天而不能“以土为安”土匪的三个儿子齐刷刷跪倒在街心十字,替代土匪老子向乡党村民赎罪赎过,直到尚未成年的小儿子因羞愧冷冻而倒地昏迷,才gan动得村里几位长老chu面吆集起人手,把土匪被打得遍ti伤痕的尸首草草sai进坟墓…
景荣老五蹲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年近七十的老人的皱脸,皱得更jin了,脸se蜡黄,yan睛痴呆,胡须颤抖,已经忘却悲伤,转化为怨恨死者的qiang烈情绪了。她yan睛一闭,直tingting躺在棺材里,等待活人把她埋进地下,不曾考虑把难以承受的耻辱留给她的男人和儿女了!
“甭急,老爷。”生产队长龙生从街门外走进来,用明显的qiang装的镇静口气宽wei景荣老五说“人ma上就来咧!嗨!现时实行责任制,人都贪着自家的庄稼活儿…”
景荣老五没有搭腔,仍然直勾勾盯着冷冷落落的街门。龙生的安wei丝毫也不能减轻他心里的压力,反倒想,要不是当着队长这个官差,怕是你龙生也不来哩!老汉心里明白发生了怎样丢脸的事,现在无论如何也挽救不及了。
龙生看着景荣老五痛苦羞愧的脸se,难受极了。他急得在屋里站不住,pigu一转又走chu街门,回过tou来,恨声恨气地说:“老爷,我再去叫人,非把他们…”
“甭去咧!”景荣老五大喊一声,猛然从台阶上站起,奔chu街门,拦住龙生,终于说“我到…街心十字去…”
“啊呀!那算一回啥事嘛!”龙生惊慌地说,死死拉住景荣老五的胳膊“万万使不得!”
农历三月温暖的yang光静静地照she1在空寂的街巷里的土堆、粪堆和柴禾垛子上,行人匆匆,村巷静寂,现chu一zhong压抑着的难堪的气氛。那些jin闭着或虚掩着的大门里,男人们和女人们在怎样嘲笑那位不能chu门的灵柩里的死者呢?
在时代已经进入到公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梆子井村的庄稼人,何以要用这zhong近于恶作剧的办法来为难一个业已死去的乡村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