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莲是个幸运的女人，当然她首先是个聪明的女人。姑姑的手在她肚上一摸，她就受到了一力量。她后来逢人便说姑姑有大将风度。与姑姑相比，那个趴在罐边嚎哭的女人简直是个小丑。在姑姑的科学态度和威严风度的召和震撼下，产妇艾莲看到了光明，产生了勇气，那撕肝裂肺的痛疼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她停止了哭泣，听着姑姑命令，合着姑姑的动作，把这个大鼻婴儿生了来。

姑姑说，袁脸这人，虽说没文化，但能看清，能主持公，是个好。

听说小老婆娩的是个男婴，陈额从墙角爬起来。他手足无措，在灶台狭窄的空间转着圈儿。两行蜂般的泪，从他枯的窝里来。他心里的狂喜无法用语言形容。许多话他想说但不敢，什么香火啦，宗族啦，对他这人，说就是罪过。

姑姑是一句戏言，但那陈额，竟如领了圣旨一般，哈腰地说：谢心姑赐名！谢心姑赐名。陈鼻好，就叫陈鼻！

姑姑说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打人。姑姑说想不到我这么会打人。姑姑对准老太婆的又踢了一脚。老太婆翻了一个，爬起来，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呼天抢地：救命啊！打死人了…我被万六府的盗女儿打死了…

手有时凉，有时，有时发僵，有时汗，但你姑姑的手五冬六夏都一样，是的，凉的，不是那松垮的，是那…怎么说呢…有文化的哥哥说：是不是像绵里藏针、柔中带刚？母亲：正是。她的手那凉也不是像冰块一样的凉，是那…有文化的哥哥又替母亲补充：是内外凉，像丝绸一样的，宝玉样的凉。母亲：正是正是，只要她的手在病人上一摸，十分病就去了七分。姑姑差不多被乡里的女人们神化了。

姑姑对陈额说，这孩生了这么个大鼻，脆就叫陈鼻吧！

陈鼻刚生时没有呼，姑姑将他倒提起来，拍打他的后背前，终于使他发了猫叫般的哭声。姑姑说：这个小家伙，鼻怎么这么大呢？像个国佬一样呢！姑姑这时心中充满了喜悦，就像一个工匠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件作品。产妇疲惫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姑姑是个阶级观念很的人，但她将婴儿从产中拖来那一刻会忘记阶级和阶级斗争，她会到的喜悦是一纯洁、纯粹的人的情。

姑姑说：什么老人？老妖怪，害人！你问问她自己，她了些什么事？

吕牙还想为田桂争理，支书袁脸：万医生没错，对这拿着人命开玩笑的巫婆，就该严加惩治！田桂，别耍死狗了，打你算轻的，应该送你班房！从今后，家里有生孩的，都去找万医生！田桂，你要再敢给人接生，就把你的狗爪剁了去！

正是傍晚时分，夕、晚霞、微风，村里人多半捧着大碗站在街边吃饭，听到这边喧闹，便小跑着汇聚过来。村支书袁脸和大队长吕牙也来了。田桂是吕牙的远房婶，沾亲三分向，吕牙就说：万心，你一个年轻姑娘，打一个老人，不到臊得慌吗？

姑姑对我们说：他吕牙什么东西？打得他老婆满地爬的畜牲，竟敢教训我？

多少人死在你的手里，老娘手里有枪，立儿就崩了你！姑姑伸右手指，指着老太太的。姑姑当时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竟然自称“老娘”把很多人逗笑了。

姑姑在陈额的千恩万谢中，在艾莲的婆娑泪珠中，收拾好药箱，准备回去。姑姑看到，田桂背靠着墙，面对着破罐，坐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样。姑姑不知她何时改成了这样的姿态，也记不清她那令人骨悚然的嚎哭是何时停止的。姑姑说还以为她死了呢，但看到她的睛在幽暗中像猫一样放绿光后，才知她活着。姑姑的心中涌起愤怒的波涛。姑姑问：你怎么还不走？！那老婆竟然说：这活儿我了一半，你了一半；说我只要一条巾，五个，但你把我的打破了，看在你娘的面上，我不去政府控告你了，但你必须把你那条巾给我包扎伤，把你那五个给我补养。姑姑这才想起，这些“老娘婆”是要跟产妇家索要财的，她心中充满了厌恶。可耻啊，太可耻了！姑姑咬着牙说：什么这活儿你了一半？如果让你全完，现在炕上就是两尸！你这个老妖婆，你以为女人的像老母的一样，用力一挤，就会蹦来？你这是接生吗？不，你这是杀人！你还想去告我？姑姑飞起一脚踢中了老婆的下。你还要巾、！姑姑又是一脚，踢在老婆上，然后，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揪着老婆脑后的发髻，拖拖拉拉，到了院里。陈额跟来劝和，姑姑怒斥：回去！照顾你老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