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弯下腰来细细端详着钟慕期的尸首。死者是个瘪瘦的老，葛衣绸，穿扮不很起。满血污和泥，眉须发略略斑白。满是皱纹的脸上，五官挤作一团，鹰钩鼻尖几乎连着了扁薄嘴，嘴呲咧着，十分丑陋。

狄公决定就在北门下守门军校的值房内鞫审王三郎，然后即去谯楼现场勘查。倘一人先回县衙，再转北门来去谯楼，不仅费周折，且恐贻误时机。

“老爷，”军校尴尬“卑职也不十分清楚，只知她是个弃儿，原由一个卖鲜果的老婆收养。两年前，老婆死了，黄莺儿便独个住在那废弃不用的谯楼上。她在那里养了许多鸭，靠卖鸭维持生活。——城里一班恶少知她哑，故取笑她，赶着叫她‘黄莺儿’，谁知便叫了名。黄莺儿不仅哑，天也痴呆，倒也识不少字，只是情古怪，有时还会扮神鬼，故恶少多不敢近她厮缠。也有说她半疯不傻的。卑职没见过，说不准。”

两个士兵将一个悍壮实的后生押到狄公面前，喝令下跪。那后生脸黝黑，怒容满面，一衣鸦衣百结，针线工十分陋。一条铁链了他的

张校尉弯下腰来将死者的肩背托起，给狄公看了他背脊下一大块厚的血污。

张校尉说着站起来，掀去了担架上的芦席。

“你的士兵便是在河边沼泽地里抓到那凶手的吗？”

“不，我们军营的戍楼上旧夜有士兵监视着那条官，官上一举一动没有能逃过他们睛的。从半夜到天明，戍楼上的士兵只见到小货郎一人走官去过那谯楼，故断定凶手必然还潜伏在沼泽地至河边一带。——当然从谯楼还有一条幽僻的小路穿沼泽地边上芦苇丛可径到河边，但那小路曲折多岔，浅不辨，非十分熟悉那里地形者是穿不去的，反而困陷沉没，空折命。”

“这信封是死者上搜的，信封内除了一叠名刺外，还有两柄钥。对，这里还有一张典质的票据，是在死尸的脚边发现的。原来死者名叫钟慕期，在北门内开着爿大质铺，很是有钱。那张票据是他铺当天签押的。我猜想来这钟慕期必是昨天夜里来河边钓鱼，雇了王三郎的船，渡过河对面去。王三郎认得是城里的大阔佬，便言巧语，将钟慕期骗至废谯楼内，将他杀害，盗去了那三两银。”

狄公满意地望着张校尉，心中着实激。——既是民事刑案，军营却尽了如此大的义务。狄公拜谢再三，乃站起告辞。一面吩咐跟随来的四名士兵，两个押了王三郎，两个抬着钟慕期尸的担架回转北门。

狄公，吩咐将王三郎押值房。

“是的。他们在河边芦苇发现了一条小船。那凶手名叫王三郎，正在船上洗涤满是血污的长。不由分说，便将他拘捕了。我审讯时，他抵死不承认杀人之事。问他长上哪来血迹，他答是准备给那哑姑娘送一条大鲤鱼去，用刀剖鱼肚时污了长，并非人血。搜他的，搜三两白的银。——不是赃又是什么？”

“这瘪老系被刀从背后刺人心脏致死。他仰面躺在谯楼上那哑姑娘的房门。不过，那王三郎也太狠毒了，人已杀死，还不解恨，隔了多时，又连在他、腹肚猛戳了七八刀。——正如你看到的那样，、腹肚虽七八痕却不见有多少血，倒是背脊后那致命的第一刀放去了他大量的血，故那污斑最是厚，呈紫，且早已凝。噢，狄县令，还有一件东西忘了给你看了。”

“这尖刀是王三郎船上发现的，虽是没见血迹，但他人在河里，还不是早将血污洗去了？王三郎狡诈，至今不肯招供。就说这尖刀也只认是他杀鱼用的。我想狄县令押他去衙门大堂，动起大刑，十稳八九竹筒倒豆，一一供认不讳。”

狄公，又：“可通报了尸亲前来认尸？”

潜伏，并赶布下罗网，派遣士兵搜索。谯楼里那姑娘是个哑，年少弱，当然不会伤害人。”

张校尉拉开书案屉，打开一个油纸包，一柄薄刃尖刀，递给了狄公。

他命两名士兵将担架放在隅角，便问北门的军校：“你可知那个叫黄莺儿的哑女的详情。”

张校尉答言：“钟慕期已丧妻。他的两个儿都在京师经商。还烦狄县令赶遣派人去通报。但他质铺的二掌柜林嗣昌先生已来这里认过尸了。林先生与钟慕期同住在质铺后的一幢宅里。”

张校尉将三两银和一个大信封放在书案上。

狄公问：“为何单搜索河岸边沼泽地呢？凶犯也可能在官上杀的人，然后将尸搬挪那谯楼里去。”

鞫审前狄公先匆匆看了一遍张校尉填写的那份案卷格目，上面除了明确载录钟慕期，年五十六，河东籍，哑女名黄莺儿，年二十四外，几乎与张校尉适才叙述过的相差无几。狄公又细看了那张质铺票据，票据上押着“钟记质库”的蓝印，还标明了典质之，典质者裴氏，典质日期及赎回期限，月息利钱等详细款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