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结实的儒生冷笑一声：“不许剃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错，他刚城时是假惺惺地这等说，可如今全不认账了！老实告知列位，我汪某两日前才从杭城东门外经过，看见鞑派无数剃担，每副担都有兵跟着，城里城外的到捉人剃。稍有违抗不肯的，便即时拿下砍了。那颗还滴滴答答地淌血呢，他就拿来挂在担的竹竿上示众！我遇上的那副剃担，就挂着两颗！若不是我脚快，立时飞奔走脱，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哎哟，你、你这是…”兵站的老儿吃了一惊，心疼地说。

“哎，请问先生，”黄宗会在旁边很着急地嘴说“这话可是真的？不剃掉发就要砍——这、这是什么理？我们又不是鞑，怎么能同他们一样装扮！哎，这、这是什么理嘛！”

“这等打扮，真亏他们想得！”

难就值得怕成这样了！须知这儿是余姚，不是杭城！鞑要剃我们的，我们就乖乖给他剃么？我们如今手中也拿着刀，就不会先把他们的狗剃下来么？啊！”“说得好！”材魁梧的汉把醋钵大小的拳使劲一挥，大吼说“他狗杂敢要老剃发，老就先把他的给剃下来！”

这消息无疑更加令人骨悚然。大家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一压抑的、不安的私语，开始在人丛中嗡嗡地回着，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嘈杂。小半天前那嬉笑腾的情景，不知不觉间全变了。有的人甚至开始悄悄移动脚步，打算退。兵站前的报名人册也停顿下来…看见人们这样，黄宗羲不由得愤急起来。因为事情很清楚，征服者这样，就是要汉家民众一个个像骡一样，全都打上他们清朝的标记，从此彻底忘掉自己的祖宗，放弃自己的习俗，俯首帖耳地永生永世当顺民。“啊，这是连当初蒙古元朝也没敢的！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好蛮横的气焰，这些可恶的鞑！而前这些人，竟然如此孱，被他一吓，即时就像丢了魂似的！这副样，还起什么义，打什么仗！”这么想着，黄宗羲的膛就止不住剧烈起伏，呼也变得越来越急促。突然，他把茶碗往旁的桌“砰”地一放，声俱厉地呵斥说：“混账！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就是鞑手里有刀，要我们剃么！

“咦，咦，”一个响亮的声音说“这有什么奇怪，那鞑本来就不是人嘛！”

“嗯，是有这话。”那个矮小结实的儒生回答。

“哼，他有一条驴尾！”

儿为止，已人册二千一百九十八人！”

“是呀，”那个小商贩模样的人从旁附和“前些日不是听说鞑的那个什么贝勒，在杭城贴告示，不许我汉人百姓剃发么？”

“这一剃，我们还成什么样？”

“驴尾？”

于是，他们的表情开始改变。一重新发的仇恨和愤怒像无形的波狼，在全场迅速扩展开来，汹涌起来。

“对，对！这绝不能剃，死也不能剃！”

听他这么一形容，人们都不禁张大嘴发了呆，显然都在想象着如此这般的“鞑”该是怎样一副鹘突难看的模样。

在他们对答的当儿，黄宗羲一直自顾着喝，没有参与。但当这话耳朵，他心中也是猛然一震，不由得抬起来，惊疑参半地望着。

“啊，猪蹄？”

“一条驴尾，外加两只猪蹄，这岂不成了畜生！”

“他那两只袖，又长又窄，还要在袖上这么斜砍一刀，不妨想想，这像什么？”

“那就砍你的！闻得为这事杭城里已经杀了好些人。鞑还在告示里写着：”留不留发，留发不留‘！啊笆裁矗苛簟羰裁矗俊庇腥嗣挥刑濉？“‘留不留发，留发不留！’就是你想要脑袋，就得把发剃掉；你若不肯剃掉发，脑袋就得搬家！”

那汉却毫不理会，径自转过，举起钢刀，环视着四周，恶狠狠地大叫说：“众人都听好了，我茅瀚有言在先：我们这发，这衣裳，可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是万万改变不得的！若然改变了，就是叛祖灭宗，必遭天诛地灭！如今鞑想我们背叛祖宗

这话无疑颇能满足天朝臣民们的优越，大家先是一怔，随即就快意地哄笑起来：“哈哈，不错，他们果然不是人！是畜生，是畜生！哈哈！”

“娘希匹，这狗鞑占我地方，杀我人民不算，还要我们剃什么鸟，老非同他拼到底不可！”有人直着脖大叫。

“哼，还有他那对猪蹄，也要割下来喂狗！”一直没有声的黄安也起来，恶狠狠地从旁帮腔。

“自然，也不是真的驴尾。皆因好端端的一发，他偏要前面这么砍掉一半，却在后面拖一长辫。看上去，活脱就像一条驴尾！”“这…那么、那么猪蹄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两只猪蹄！”

“娘希匹！我们又不是鞑，谁会鸟他？”一个犷的大嗓门震得人们的耳鼓嗡嗡作响。那是一个材魁梧的大汉。他挨着桌旁边站着，满脸鄙夷不屑的样。

不过，这快意也只维持了一会儿。因为接着就有人惴惴不安地问：“听说、听说鞑近日在杭城贴告示，着令全百姓剃发改装，不知是真是假？”

人们起初还在发呆，听他们这么一叫骂，才纷纷动弹着，回过神来，并且显然醒悟到：那场可怕的灾难既然已经到前，如果想避免，惟一的办法只有拿起手中的刀枪，与征服者拼命。而前这场起义，就是一个最现成的机会。

“两只猪蹄，再加一条驴尾，岂不也同他们一样，成了畜生！”

“长相古怪？怎么个怪法？”有人好奇地问。

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大声议论着，不停地吼叫着。忽然，那个材魁梧的汉大叫一声：“你们都给我让开！”说着“嗖”地从腰间钢刀，等错愕的人们向两旁退去，他就使足全力，直砍下去“咔嚓”一声，把旁那张桌的一角，当场剁了下来。

黄宗羲心中计了一下，不禁摇，觉得招了三天的兵，才只这个数目，实在未免太少。不过，尚未来得及开，旁边一个商贩模样的人已经吃惊地了来：“怎么？才只这么一人！怎么打得过鞑？”停了停，看见没有人接，他又伸长胳臂比画着：“闻得、闻得那鞑一个个丈二，腰十围，行军走路时飞沙走石，唉，厉害得很哩！”

“啊！”这消息是如此凶暴、骇人，以致人们叫一声之后，有片刻工夫，又变得鸦雀无声，一张张脸孔全都失了颜。

“你胡说什么！”人丛中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那是一个矮小结实的青年儒生“丈二，腰十围，谁又见过这样的人了？莫非你见过不成？嗯？要没见过，就别来这儿放！”把那个商贩噎得不敢应嘴之后，他又转向众人，眯着睛：“其实，那鞑么，也就是长相古怪儿，别的倒也稀松平常得很！”

“娘希匹！竟有这样的打扮！”有人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