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停，见里面没有答应，他稍稍提了嗓音，又叫：“泽望！”

刚才还闹哄哄的堂屋变得空无一人。观在，黄宗羲微低着，走在幽暗而又熟悉的石板堂中。他之所以宁可不回自己的屋，也要先上西偏院去，是因为甚至就在刚才家人齐集那阵，他的那位负重责的弟弟仍旧不见踪影；不仅黄宗会本人不见影儿，连他的妻儿女也全都没有面。“简直是岂有此理！你以为这是闹着玩儿吗？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把征集粮饷的事给我说清楚，你今晚休想躲得过去！”由于与家人们相见的兴奋已经消退，先前的那焦虑又重新迅速浮现，甚至变得更加尖锐起来。

“哦，是——是我。”黄宗羲连忙回答。同时气恼地觉得自己竟然有心慌，仿佛真的了什么错事似的。

“才不是哩！”五弟宗彝从旁嘴“小弟昨儿还听三哥发愁说，这粮饷总收不起来，不知怎样回复大哥才好。”

谁知，屋里偏偏沉默下来，并且起了嘁嘁嚓嚓的响动，像是翻动，又像低声商量。

“那么，粮饷的事怎么样了？你们可办妥了么？”当最初的一阵喜悦和问候过去之后，黄宗羲一边由大家簇拥着继续往村中走去，一边忍不住又问。

“啊，是大伯呀，什么事？”

“前些日见泽望白天黑夜地忙着哩，这两日倒不见他走动了，想是办妥了吧！”黄宗炎说。

终于，门扇里响起了回答，却仍旧是梁氏的声音：“弟媳妇我可不敢诓骗大伯。大

“已经着人告知了他，不知怎地没有跟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嗓音回答。那是二弟宗炎。

来到黄宗会的卧房门前，却发现里面黑沉沉的，声息全无。“嗯，这么快就睡下了？”黄宗羲疑惑地想，随即咳嗽一声：“泽望！泽望！”

“你三弟他不在。”

这一次，好歹有了回应，却是黄宗会帕妻梁氏的声音：“谁呀？”

“不在？他上哪儿去了？”

“哎呀！大哥，你、你怎么一声不响就回来了？”还隔着一丈开外，对面的人影中就传来四弟宗辕惊喜的招呼。“哦，我本没打算回来，是前天夜里临时才定的。”黄宗羲解释说，凭借来到跟前的灯笼亮光，微笑地打量着迎接者们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他本来还想说明这次回来是为着饷，但发现三弟宗会不在迎接的人们当中，临时又改问：“咦，泽望呢？”

儿们远远近近的吠叫，已经变得愈加猛烈起来，接着，村那边现了一灯笼的亮光，旁边还影影绰绰有人在走动。黄宗羲眨眨睛，一颗心不由得急促地动起来。当瞧那一群人显然是为迎接自己而来，他就顾不得路泥泞，连忙迈开大步，急急赶了过去。

“你胡说什么！”大约看见黄宗羲陡然停住脚，瞪大了睛，四弟宗辕连忙安说：“虽说不容易，可也不是全收不起来，前几日，我就见好几个人拿了米粮衣被往祠堂里送！”

听着弟弟们这些互相矛盾的说法，黄宗羲愈加惊疑。“不成，得赶快找到泽望，问个明白！”他想，于是停止追问，加快脚步向家中走去。

谁知仍旧没有答应。

“这——你这话可当真？我可是有要的事找他！”黄宗羲追了一句，同时打算着，一旦对方再次明确回答黄宗会不在，他就立即结束这隔着一黑乎乎门扇的、大伯与弟媳的别扭对话。

不过，着急归着急，他却没能上找到黄宗会。因为已经得到消息的家人们早就聚集在大门里外，伸长脖等着。看见大爷回来了，他们就一窝蜂地迎上来，带着惊喜的神情，招呼、问候、叹息，七嘴八，烈异常。面对这情景，黄宗羲只得暂且把心事放下，不断地着“哎哎啊氨地回答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招呼，一直走到大堂上。家人们众星拱月一般跟来，把他围在当中，又是搬椅，又是端茶，还挨个儿上前行礼请安。这当中，最忙碌的要数大叶氏，她一改平日的端庄稳重，不停地笑着，抹着泪，又是督着儿女们给父亲行礼，又是促侍妾周细到厨房去端，末了，还亲自绞了一条气腾腾的脸帕，双手送到丈夫面前。于是，趁着黄宗羲揩脸的当儿，大家开始向他提各各样的问题，像黄宗羲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回来？这场仗还要打多久？狗鞑是否很凶，很难看，会不会打到这边来？以及黄宗羲可曾见过监国的鲁王爷？他老人家长得什么模样？如此等等。瞧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听着那一声声熟悉的话音，一久别重逢的亲情在黄宗羲的心中漾起来。他耐心地、尽可能详细地作了回答；这之后，才离开大堂，在弟弟们的陪同下，到上房去专门叩见母亲姚夫人。母相见，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悲喜集和互诉别后的情形。这么一耽搁，待到黄宗羲终于从上房里告退来，并且决定不要别人跟随，独自前往西偏院去找黄宗会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不知。他吃罢夜饭就去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这么一来，黄宗羲反倒犯了难。不怎么说，如今已经到了初更时分。前这屋里又黑灯瞎火的，既不知黄宗会是否在里面，即使就在屋里，那么他的妻照例也应该会在里面。而照刚才的情形看，对方大概已经睡下，并且显然不想起来开门。那么自己作为兄长，却在外面叫唤个不停，虽然是为的正事，总有不通人情之嫌。“嗯，下是晚了一，也许，还是等明天再说？”他犹豫地想。但已经来到门前，加上确实急于知粮饷筹办的情形，他又不愿意就此退回去…终于，他还是把心一横，再度提了嗓门：“泽望！”

黄宗羲的耳朵不由得竖起来——虽然暗暗责备自己这样是可鄙的、不应该的，但仍旧止不住重新生希望“是的，只要泽望‘肯来，向我说清楚筹饷的事，别的我都不与他计较便了！”他惭愧地、宽宏大量地想。

“我要寻泽望，他可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