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来，李斯近乎疯狂地劳作着，宵衣旰乃至废寝忘，全然沉浸在如山一般的卷宗如海一般的事务中。李斯极善统筹，且见事极快，于千万绪中举纲张目正当其长。一接手廷尉府，李斯立即整肃了原班人，将廷尉府事务分作两大摊：以廷尉府丞率原班官吏，全力行使日常执法权力；再从已灭五国的旧官吏中遴选四十余名能事法吏，加上顿弱从齐国斡旋来的六名法吏，编成了一个近五十人的修法署，专门整理六国律法，对比秦法与六国法令之不同，最终得会商提在天下推行新法之补正。

之后，李斯立即脱廷尉府事务，与丞相府行人署会商，从山东列国开始搜罗游学士，尤其着意搜求当年齐国稷下学散的诸家博学名士。同时，李斯又与咸令会商并报秦王允准，将当年吕不韦建成的文信学从商旅手中收回，改建成了一座博士学，暂由廷尉府辖制。短短半年之内，山东士三百余人了这座博士学。李斯亲自主持，逐一查勘了每人的学问派，一举设置了七十三名博士，其余皆为学士。每个博士皆以六百石中爵大夫待之，人人一座六院大宅，手笔之大远超当年稷下学。开始筹划之时，先到的名士们人人摇，都说如此气象之学本不可能立于秦国，这个秦王当年驱散了吕不韦文信学，他能是大兴文明的君主？至于人人六百石，更是痴人说梦。李斯朗声大笑：“先生等毕竟不知秦王何许人也！秦王若非超迈古今之君，李斯何敢如此铺排哉！”

“君上？…”

大步踏李斯书房的嬴政，笑刚诙谐一句，却陡然停住了脚步。闻声抬的李斯显然还沉浸在迷惘的思绪里，目光邃飘移，看秦王如影影绰绰一团云雾，一时竟忘记了站起来。片刻之间，嬴政也似乎忘记了李斯，内心的震撼在扫过书房的惊讶目光中毫无保留地显现来。这是一间

斯已经职任长史多年，长期参与了庙堂谋划，被秦国朝野视为“用事”要员；然则，就功业与地位而言，那时的李斯还没有真正步重臣之列。毕竟，长史虽能与闻中枢机密，然爵位却相对低下，在文官爵次中仅是略于六百石的中爵。更大的不同是，对于国家大政而言，长史永远都是谋划之功，而不是重臣的治事之功。此间分际，犹如知兵名家军，军师还是大将军，二者是截然不同的。

此等功业，可遇而不可求也，夫复何言！

首先，依秦王嬴政的毅秉与超凡胆略，以及万事力求创新的为政之风，绝不会在一统天下之后走老路，满足于一个诸侯朝贡的周天。其次，天下与天下民心，也不容中国再复辟三代旧制，再重演周而复始的诸侯分治刀兵四起的“无主”局面。再则，多年来与秦王及一班决事大臣会商大事，涉及未来天下至少有一个共识是明确的：秦国必得结束数百年战，还华夏一个富庶昌盛和平康宁。若得如此，退回老路显然是逆行事，显然是与秦国中枢君臣长期达成的共识相违背的。

及至王书颁行，博士学立署开张，博士们人人车骏日日六大宅，这些饱学之士始而人人惊愕，继而唏嘘奋，顿时对秦王生发了山东言之外的一番认同一番赞叹。年余之期，博士呈现一片蓬奋发气象，人人孜孜伏案，日日论战会商，活生生回到了当年稷下学的勤奋发。李斯给博士们的职事是：通览近三千年之所有典籍，锤炼新天下之可行典章；凡有疑难，一会商，信则存信，疑则存疑，务必求其要以供君前决断。

诸事摆布妥当，李斯又给自己遴选六名书吏，两名书吏专司联结廷尉府所属各方事务，四名书吏襄助自己的书房劳作。李斯立下的法度，旬日一，以一日一夜之时，巡视各方事务并决断积压待决文卷，其余时日，任何官吏不见。从此，李斯一埋了书房，开始了毕生最为奋发的书案生涯，没日没夜地写着画着转悠着思忖着…

既然如此，新路何在？重新架构天下文明的宏图何在？立即就凸显一个无法回避也不容回避的大难题。解决这个难题，以无与比的才勾勒华夏新文明的框架，将是无可争议的万世功业，更是修法立制之廷尉府的职能权力所在。当然，这时的廷尉府，也已经不仅仅是战国之秦的廷尉府，而是一统天下的新大秦的廷尉府，是天下立制的轴心所在…每每想到此，李斯便奋激不能自已。为法家士，他比商君幸运，比韩非幸运，更比申不害、慎到等无数法家名士幸运。犹如为将统兵，王翦王贲父比武安君白起幸运，比司错幸运，更比蒙骜一班老将幸运。王翦王贲父力下五国，使天下结束战，大秦得治天下。而他李斯，则将创制一新的华夏文明，如浩浩江河传之不朽。

六国已灭，李斯已经清晰地看到了泱泱华夏面临的重大抉择。

“廷尉大人，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