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争端，适逢朝会，议之可也。”

“周青臣公然面谀，何其大谬也！”一声指斥，举殿愕然了。博士淳于越霍然离座，直指周青臣“青臣以今非古，不敬王，面谀皇帝，蛊惑天下，此大谬之论也！”淳于越昂昂然指斥之后，又立即转对皇帝御座遥遥一拱手“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非但不思助秦政回归王，却面谀陛下，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也！”

“少安毋躁。”嬴政皇帝叩了叩大案，偌大正殿立即肃静了下来。

一群博士首先发难，锋芒直指周青臣。廷尉姚贾而声：“陛下既下群臣议之，则周青臣所言，自当以一端政见待之，何以论罪哉！再说，秦法论行不论心，例无忠臣之功，焉有不忠之罪也！尔等不知法为何，如何便能虚妄罗织罪名！”一番话义正词严慷慨激昂，熟悉秦法的大臣们也无不纷纷，博士们顿时没了声

“陛下，周青臣之言面谀过甚，臣等以为当治不忠之罪！”

如此重大之迹象，谁能不心惊？整个大殿立即三五聚纷纷顾盼议论起来，相互探询究竟该如何说法？

“启奏陛下，”周青臣声音清朗，大殿中每个人都抬起了“臣闻冬来朝野多有议论，言秦政之弊端，以星象预言秦政之艰危。臣以为。此皆大谬之言也！往昔之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明圣，平定海内，驱除匈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以来，不及陛下威德也！陛下当有定心，无须为些许纷扰而累及其也！”

“好！为仆之言，朕痛饮一爵！”嬴政皇帝大笑起来。

“好。说。”嬴政皇帝淡淡地笑了。

博士仆周青臣执掌博士事务，与皇城及各官署来往最多，也是博士中最为切了解秦政及帝国君臣辛劳的一个，今日见皇帝如此憔悴衰老，心下大是不忍，几次目光示意博士区首座的文通君孔鲋，很是指望这个不久前被皇帝特意请人咸统掌天下文学之事的孔后裔与儒家首领，能够代博士们说得一席话，对皇帝有些许抚。可孔鲋却是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似乎本没有看见任何人，也没有听见任何议论。周青臣有些难堪，也有些愤然。他虽是杂家之士，也素来敬重儒家，然却始终不明白以人之学为本的儒家名士，为何在一些人关节上如此冷漠？譬如这个孔鲋，自博士掌事，从来对其余诸门派视若不见，终日只与一群儒家博士议政论学，还当真有些视天下如同无的没来由的孤傲。周青臣很清楚一班非儒家博士早有议论，都说儒家若当真统帅天下文学，诸定然休矣！虽则如此，周青臣却从来没有卷非儒议论之中，更没有与孔鲋儒家群有意疏远，当然更不会以自己的学权力刁难儒家。全基只在一：周青臣明白，秦政有法度，对私斗内耗更是恶痛绝且制裁严厉，自法度只会自家败名裂。然则，今日周青臣却不能忍受这位文通君的冷漠了。周青臣径自站了起来，一拱手声：“陛下，臣有话说。”

大臣们为周青臣坦诚所动，举殿呼了一声：“博士仆万岁！”

嬴政皇帝话音落，大殿中立即哄嗡起来。为大臣谁都清楚，皇帝的议之可也，可不是教臣们如市井议论一般说说了事，而是依法度“下群臣议之”也就是说，可以再次论争郡县制是否当行。这不是分明在说，郡县制也可能再度改变么？

一言落，举殿哗然。淳于越仅仅指斥周青臣还则罢了，毕竟，博士们的相互攻讦也是帝国君臣所熟悉的景象之一了。然则，此时距郡县制推行已有八年，淳于越却因指斥周青臣而重新牵涉郡县制与诸侯制之争，且又将自己在博士说过不知多少次的“陛下有海内，而弟为匹夫”再次在大朝会喊将来，若非偶然，则必有意，这个儒家博士究竟意何为？一时间议论纷纷，大殿中充满了动不安。

都是全数参加。在老秦国臣中，这是秦国自来的敬贤传统，名士不论爵，该当。无论博士们说了多少在帝国老臣们看来大而无当的空话，举朝对博士与闻朝会都一无异议。而博士们则更以为理所当然，博士掌通古今，岂有大政不经博士与闻论辩之理？是故，博士们每次都是气宇轩昂，想说甚说甚，从无任何顾忌。今日大宴一开始，博士们惊讶地发现，皇帝骤然衰老了，须发灰白而面沉郁，一时便相互顾盼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