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巡狩，皇帝在去冬的动议很是突兀，他当时也明确表示了不赞同。因为，以皇帝目下的魄，实在不宜艰苦备尝地长途跋涉。以李斯谋划的大略：皇帝在此心艰难之期，最大的要务便是守定咸而节制天下，不能轻易地冒险大巡狩，不能轻易地离开中枢之地。然则，这一大略他能说么？不能。锐的心告诉李斯：皇帝显然是谋划已定，以“征询会商”名义教他知而已，绝非真正地会商共谋。皇帝在隐疾频发日见衰老的时刻，突兀动议大巡狩，一定是有某自迫的大事，要借着大巡狩作掩护来成。这件事指向何方？李斯原本并不清楚。然则，在他会同大臣拟就了大巡狩行程方略并得皇帝认可之后，机警的李斯已大明白了症结所在。

盖盛夏酷，商旅军旅上路，都是赶早行路，正午之前驻屯歇息，避过人难耐的最酷的午后时光。皇帝行营纵然人壮，若要长途跋涉，也得循着这历经千百年考验的有效传统行事。否则，人纵可忍，却得纷纷倒下了。这也是李斯事先禀报了嬴政皇帝，并得允准后署的。自巡狩路径发生突然变化后，李斯心绪更多了一份不安。仔细想想，自去冬筹划大巡狩以来，诸多事对他都是扑朔迷离的。这扑朔迷离，与其说是他某件事知得迟与早，毋宁说是决事过程中与闻得前与后。曾经的岁月里，李斯也曾不知过许多许多事情，可一次也没有如此不安。为何？自李斯用事中枢，几乎任何大政决策都是皇帝与他事先商定的，纵然最终的决策与他的谋划有所差别，他也是充实的奋发的；他所不知的，几乎全是知不知都无关要的非大政决断。可这次大巡狩却不一样，几件事都是皇帝决断后他才知的。这里的关键是，比其余大臣早知几个时辰抑或早知几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为何不与他会商决断了？不是说皇帝决断得不对，也不是说皇帝必须与他会商方能决断，而是说，皇帝为何改变了多少年与他磨合达成的“共谋”默契？

地比立即返回咸艰险许多。李斯恐有思虑不周，与杨端和确定北上路线时，破例地请来了通晓天下山川险阻的老郑国。在郑国的多方参酌下，三人最后确定了西再北上的路径：之罘岛——临淄——西渡济——从平原津西渡大河——西渡洹——西渡漳——经鹿郡——经恒山郡——经代郡——抵达九原。路径议决，郑国看着吏员画的地图，皱着眉：“夏月正在涨之季，连续横渡四大，绝非易事也！斯兄，好自为之了。”郑国一句话，说得李斯心竟有些酸了。李斯万般慨地长叹了一声，拿起地图便去皇帝大帐了。李斯没有想到，皇帝只瞄了一地图便认可了，似乎不想涉及李斯很想特意申明的途中艰险。见皇帝丝毫没有改变的迹象，李斯也没申明便告辞了。

次日四更时分，大巡狩行营第一次照盛夏行的传统上路了。

在李斯看来，本次大巡狩的两大使命——缉拿复辟罪犯与宣教大秦新政，没有一件是必须皇帝亲临施为的。李斯与大臣们想不，还有哪件大事须得威权民望如此隆盛的皇帝拼着命去？以李斯认定的公事程式，由他领衔名的巡狩方略一旦呈上，皇帝必然会在巡狩方略上增添些地。毕竟，皇帝可以不说大巡狩究竟要甚，可是，总不能不说到何去。只要有了所在地，事情便会清楚了。然则，大李斯预料的是，皇帝偏偏没加任何新地，三个字：“制曰：可。”全数照准了李斯的大巡狩方略。

惊讶之下，李斯通盘斟酌，蓦然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只可能有一个指向——确定储君！因为，就目下大秦而言，只有这件最要的大事始终没有明确，只有这件不能事先确定的大事值得皇帝作为秘密对待。李斯的揣预测是：皇帝可能会在巡狩途中的某地——最大的可能是旧齐滨海某地——将长公扶苏秘密召来，立即颁行诏书确立太，并携扶苏一起返回咸。果真如此，李斯丝毫不觉意外，而且认为该当如此。李斯所困惑者，如此正当大事，为何对他这个丞相秘而不宣？果真皇帝大巡狩的目的在于秘密立储，而他这个丞相却不能与闻，那便只有一个可能——皇帝对他这个丞相有了刻的疑虑！否则，古往今来，几曾有过君王善后而能离开丞相的先例？而丞相一旦不再与闻“顾命”大事，则其结局只能是废黜杀！因为，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将一个雄才大略而又被认定可疑的权臣留后患。心念及此，李斯一冷汗。然则，李斯终究不能明白确定。面对如此一个既势又谋的皇帝，任何不能确定的事情，都必须有待清楚后再说，先自蠢动只能自找苦果。李斯要等待一个事实及其可能的变化现，而后再决定自己如何应对。李斯要等待的这个事实是：皇帝在琅邪，或在荣城，或在之罘，必要召见扶苏；届时，若皇帝仍将自己视作顾命大臣，则自己当然要一如既往地效忠。毕竟，扶苏与皇帝曾经有过大的政见裂痕，皇帝事先不李斯知晓，未必没有扶苏尚待最后查勘之意；若扶苏被立为太而自己未能与闻顾命，则李斯一定要谋划自家路了，否则，便是坐待大祸来临。最好的路在何？不消说，是早早辞官归去。扶苏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