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园：“原来你和苏清叔，有这样好的情。怎么他不把你的差事升一升呢？”

害病的人，原怕人吵闹，这初上手的胡琴，好比用铁铲刮锅煤烟的声音，最是刺耳。杨杏园皱着眉，实在没奈何，这时胡二恰好来泡茶，他便问谁在拉胡琴。

也是骂我打我了。”说着咳嗽了几声。何剑尘：“该打，我只顾和你说话，忘记你是一个病人了。”杨杏园：“不要，痛痛快快的谈话，也很能提起人的神，比较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发闷，还好得多呢。”何剑尘：“我原是没有工夫，因为要看看你的病，所以绕个弯到你这儿来。明天我们南方人过小年，我叫我们太太亲自烧两样江苏莱，和你作一个长夜之饮，去不去？”杨杏园：“谢谢！你们小夫妻在一浅斟低酌，多么有趣。

徐二先生：“照情帮忙，本来可以说得过去，然而呀，这里面也有分别。”杨杏园叫他来，意思原是教他停止拉胡琴，哪他议长家里什么事。如今见他嘴转不过来弯来，正好把他的话撇开，便：“日真快，今天已是送灶的日了。你们快放假了吧？”徐二先生：“我们放了两天假了。这几天没事，我正想找你教我填词呢。”杨杏园：“这个我也不会，我把什么教你！”徐二先生笑：“论起作诗，我还可以对付着和你谈谈，填词我实在不懂。我今天在书摊上买了一残的词书，回来一看，老念不上句，念去七个字不像七个字，五个字不像五个字，也不知押什么韵。我看了半天，一摸不着脑，我这就拿来，请你教给我怎样念法。”

胡二：“是徐二先生。‘他一听，立时想了个调虎离山计。便：”你去告诉徐二先生，说我有一封给苏议长的信，请他来给我誉一誊。“胡二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徐二先生果然来了。说：”杏园，你好阔呀，居然写信给苏议长了。我就原知你们镜报后台的九号俱乐，是一条好路。如今果然要望上结了。“说着把手掩着半边脸和嘴，就着杨杏园的耳朵说：”你写信给他，是不是问他几文过年费？“杨杏园心里想着：”既然骗他来了，若要否认，他一定要恼，不如骗他骗到底。“说：”那却不是，只因为他现在要保一大批简往职，和荐任职，我想要求他在名单上加上一个名字。“徐二先生：”你和他够得上这个情吗？“

杨杏园一个人在屋里倒反显得疲倦，饭也懒得吃，也懒起来走动。只买了一包饼，躺着喝茶，随便吃了几片。虽然里说没有什么，看见何剑尘正式的过年，又闹着贴联，一想起自己的失恋，人家的家那样快乐，就不能无动于衷了。自己也怕越想越烦，便在书架上了一本《陶靖节诗集》看，看不到三页，隔院里，叽哑叽哑，发一片拉胡琴的声音。那胡琴拉的非常之慢，两下听去，好像是六工六，尺工尺。拉到第三下，便停了半天拉一个字。听去老是叽叽叽，哑哑哑。接上就有人唱：“我本矢，恶岗，散淡的拉。”听耳朵去，十分难受。

夹上我一个科打诨的有什么意思呢？“何剑尘却再三的说，一定要他去。杨杏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为明天是个小年，我一个人在家里必定会发牢。其实到了岁寒日暮的时候，看见人家一篮一篮的年货往家里拿，随时可以发生的，何必一定限于明日晚上。早几年呢，我确乎是这样，现在外面一个人鬼混惯了，却不发生什么了。“何剑尘知他的脾气古怪，见他不去，也就不勉，谈了一会自去了。

说着就去了。一会儿工夫，徐二先生拿了两本书来，给杨杏园。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两本木刻版的《间集》。随手一翻，里面掉下两张名片。徐二先生弯腰捡起来一看，说：“哎哟，叫我好找呀。”连忙便揣在衣襟里。杨杏园：“两张什么东西，这样要的收起来？”徐二先生：“是两张阔人的名片。前天何次长的老太太生日，我也前去送份的。吃过酒之后，回我们就看戏。何次长两位令弟也在那里，却和我坐在一排椅上。一谈起来，我中学堂里的老师，也当过他们学堂里的教员，论起来，我们竟是同学。大家就换名片。我一看他们的官衔，一个是存记的尹，一个是关监督，都是简任职，真是同学少年都不贱了。”杨杏园：“你们又没同在一个学校读过书，怎么算是同学？”徐二先生：“不然，从前同拜一个老师的，都称

杨杏园：“我有一个朋友，和他有情，我不过托朋友间接说情罢了。”徐二先生听他是间接的，便：“我说呢，你哪里会认识他？他家里阔极了，有八个会客厅。除了一个洋会客厅，专会洋人之外，还有一个内客厅，专门是招待我们院里人的。有一天我们科长叫我送一封公事去，他就在内客厅里会我。他的记真好，一见面，就能叫我的名字。究竟议长的，脑和别人不同。你想我院里，单是议员就有八百人，若不是有本领的，哪里能认识许多呢？而且他那个人又最客气，待院里的属员，就像家里人一样。那天还拿了两匣埃及烟来，亲自递了一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