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淑芬因为这个缘故，下了写生课，她就回寄宿舍去。她回去以后，将手上的布伞挂在上，猛然抬，看见日历上，有一行字，是今日下午二，在会馆内开旅京学生同乡会。这行字，就是自己用钢笔记的，正是怕自己忘记了的意思。她一见，上就去问问同乡何慕贞女士去不去？何慕贞因为她新认识的朋友毕波丽，有上十天没有接他来信，心里挂念得很，又不便写信去问，很是着急。她知毕波丽是同乡会的一个事，一定到会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探探究竟。便：“我没有打算去。密斯乌去吗？若是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去走一趟。”乌淑芬：“你不去我也不去。”何慕贞：“你何必以我为转移呢？那末，我就陪你会罢。”吃过午饭之后，何慕贞连忙走回房去，拢了一拢剪

这一个钟，王三姑娘，也不像先一次那样害臊，很痛快的就把衣服脱了。华醉用手搀扶着她，仍旧比着先前那个姿势。比好了，他背着两只手，依旧在各位学生之后，去看他们动笔。用手指着学生的画，脸上带着一笑容，睛望一望模特儿，又望一望画稿。然后对学生：“哪个地方应该隆起些，哪个地方应该低凹些，哪个地方要曲，哪个地方要直。”说毕，用手遥指着模特儿上，一一，替学生的画稿更正。这些醉心艺术的学生，看见华先生笑嘻嘻地回讲而手画，不懂的地方，经他这样一化，都明白了。有几个学生，画的得意，低近看着画，抬远看着人，摇着脑袋以为很对，还请华醉看看。华醉有批评好的，也有批评不好的。然后对于各人的画，下一个总结论。说：“人写生，仅仅貌似，这像印泥人一样，有什么趣味？这里面很用得着中国画里的一个‘神’字，我希望你们，不要是看一下画一笔。最好是对于模特儿浑，由笔尖下化来，换句话说，就是要能够传神。我还要声明一句，就是周上下，要笔笔都到，哪个地方，也不可忽略的。”这些学生兴兴，听着华醉讲演，又不觉画了一个钟。临到下堂，还有几个人恋恋不舍。这些女学生，大家又在教室外空场里去，互相讨论。

然后对学生说：“诸位有不懂的，可以来问。”说毕，端把椅放在讲台上，默默的坐着。学生真要去问他时，也是不能了解。譬如人家问：“‘大块假我以文章’，是什么意思？”他就说：“大块者宇宙也。假者，予也。”说完他一双睛，在大框老镜里，往上一翻，对人说：“懂了吗？”学生问也是白问。后来念完了，索由他去坐着。学生呢的看小说，投稿的写稿。还有些人很忙，老早就预算着在国文堂上写家信。据学生说：这也是不得已。因为这教员来路太，大家是拥校长的人，就不能不拥这教员。所以不注重分数的学生，就不上这堂课，免得无形中受一钟拘束。

这堂下面，是一堂国文。这教国文的教员，是这里校长特聘的。校长所以特聘，又是因金总长特荐的，所以不能不另相看。这位教员的国文程度，不能说坏。他是前清的一个老举人，现在又在公府里当清客。不过他不知什么叫教授法，在《古文观止》，《文选》，《东莱博议》几书上选几篇文章来，叫学校里书记一抄，油印一印，这就算讲义。上堂的时候，也照着讲义念上一遍，就算完事。

王三姑娘一看，禁不住一笑。回对乌淑芬：“我说你们这事真缺。”大家万料不到王三姑娘说这一句话来，要想用话去驳她时，一刻儿，也就想不到相当的话。

正好上堂的钟又响了，大家便散开去，各上各的位。那华醉和着一些男学生又都走上堂来。

人站在讲台上，无意思得很，踏着了鞋，走下讲台来，也想找女学生说话，慢慢的走过来，又不敢十分走近。乌淑芬最是直，走上前迎着她，她笑了一笑，乌淑芬问：“你十几岁？”王三姑娘：“十六岁。”那些女学生看见她二人说话，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就问了她许多话。据她说，家里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弟弟，住在西城，离这儿不远呢。是你们这里一个王先生，找着我的妈，我妈给我介绍来的。先是论钟，说是给我一块钱一钟，我妈和我妈都不肯，后来改了三十块钱一个月，一个礼拜来让你们画两。听说你们画的这个像，很能卖钱，你们真要挣钱呢。这些女学生听了，都笑起来。朱映霞：“你妈还你的事吗？”乌淑芬听到她问这句话，就扯扯她的衣襟。王三姑娘倒不在乎似的，说：“怎么不啦？我挣的钱，她总要分一呢。”朱映霞心里恍然，这话问不得，就不再声。王三姑娘：“你们画的呢？给我瞧瞧。”她们站着说话的地方，有一张桌上，斜立着一块图画板，几个铜钉，钉着一张画，大致已经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