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康安不知是酒意上涌,或是什么别的原因,看到这娇靥通红、双目睁大、散发覆在额前、胸口起伏不定、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女人,心竟也乱了一乱。再然后,眼睁睁看着一本厚厚重重的书当头打过来。应该可以痹篇的,没有理由避不开的,但还是没能痹篇。
或许真的是酒喝多了吧,一股热流涌上来,一种莫名奇异的东西流窜全身,挨了一记重击,本能地后退一步,手自然地抚上受伤的脸,眼睛不知为什么还留连在那个发丝纷乱的女子身上,只是,自己的气息,也在这一刻纷乱了起来。
书本打在福康安的脸上,然后又落下来,撞倒了桌上的杯子,打翻了盘子,也打破了满厅的和乐喜气。
崔夫人尖叫一声,凑近过来,急急察看福康安的伤。
崔名亭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你干什么?”
崔咏荷怒不可抑,根本没听见父亲的指责,恨恨地瞪着福康安“就算你和我有仇,竟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玷污黛玉,为什么要侮辱《石头记》?”
埃康安愕然低头,看看桌上已染了无数酒渍油痕的书“《石头记》?”问话的时候,忍不住看向正站在厅口的韵柔,难道是这个女人戏弄我?
韵柔少见地板了俏脸,冷冷地哼一声,也是怒意满脸地望向他。
“《石头记》?你竟敢这样污辱《石头记》,这是你叫什么人续的?黛玉竟还说出劝宝玉读八股的话,你竟敢这样侮辱黛玉!”崔咏荷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纪学士说,《石头记》一书中,有许多妨碍圣德仁道、万民教化的东西,奉圣名令一名叫高锷的才子重新删改,又新增了被朝廷销毁的后四十回。有什么不妥吗?”福康安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为了一本书何至于如此。
“你们这些手掌权势的人,真以为手上有权,什么都可以肆意乱改吗?连别人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文字,你们也要扭曲,可是…就算你们真能以黑做白,但是你们永远改不了人的心!’崔咏荷更加愤怒,忍不住冲上前,抓起桌上的盘子就要冲福康安砸过去。
崔夫人死死拉住“咏荷,你别胡闹了!”
崔名亭铁青着脸,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放肆!放肆!你这还像什么大家闺秀!崔家历代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哪一个对不起历代祖先?爹,我们到祖祠去问问,是我,还是你这位因为能够成为旗人而自觉无比荣宠的崔氏后人?”过度的愤怒,积郁了多年的苦痛,随着这一声大喊全部叫了出来。
整个大厅忽然静了下来,一片沉寂,沉寂得整个天地都似无形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如今已身为翰林学士的崔名亭,一张脸简直变成了紫色,望着从十二岁那年忽然变得粗野反叛不听话的女儿,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羞惭,双唇微微颤抖着,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崔夫人惊慌地看看福康安,再看看忽然沉寂木然站在原处的崔咏荷,干笑一声“这孩子,这孩子,就爱胡说八道。
“我不是胡说。”崔咏荷春看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的父亲,望望还在努力往脸上堆笑想要打圆场的娘,再看向带点震惊望着自己的福康安,说不出是羞耻是愤恨还是懊恼悔恨,愤然一跺脚,猛然扭头飞快地跑出大厅。
埃康安清晰地看到她转身的那一瞬,眼中闪过的一抹晶莹,阳光下,似乎有什么灿亮的东西、悄悄飞落。
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福康安本能地拔腿便追。
崔夫人“啊”的一声,生恐又惹出什么事端,也要跟过去。
韵柔急急地叫了一声:“夫人!”
崔夫人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