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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二卷 庄子休鼓盆成大dao
警世通言 第二卷 庄子休鼓盆成大dao
富贵五更chun梦,功名一片浮云。yan前骨rou亦非真,恩爱翻成仇恨。
莫把金枷tao颈,休将玉锁缠shen。清心寡yu脱凡尘,快乐风光本分。
这首《西江月》词,是个劝世之言。要人割断迷情,逍遥自在。且如父子天xing,兄弟手足,这是一本连枝,割不断的。儒、释、dao三教虽殊,总抹不得“孝”“弟”二字。至于生子生孙,就是下一辈事,十分周全不得了。常言dao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maniu。”若论到夫妇,虽说是红线缠腰,赤绳系足,到底是剜rou粘肤,可离可合。常言又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ba到天明各自飞。”近世人情恶薄,父子兄弟到也平常,儿孙虽是疼痛,总比不得夫妇之情。他溺的是闺中之爱,听的是枕上之言。多少人被妇人迷惑,zuochu不孝不弟的事来。这断不是高明之辈。如今说这庄生鼓盆的故事,不是唆人夫妻不睦,只要人辨chu贤愚,参破真假。从第一着迷chu1,把这念tou放淡下来。渐渐六gen清净,dao念滋生,自有受用。昔人看田夫cha秧,咏诗四句,大有见解。诗曰:
手把青秧cha野田,低tou便见水中天。
六gen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
话说周末时,有一高贤,姓庄,名周,字子休,宋国蒙邑人也,曾仕周为漆园吏。师事一个大圣人,是dao教之祖,姓李,名耳,字伯yang。伯yang生而白发,人都呼为老子。庄生常昼寝,梦为蝴蝶,栩栩然于园林hua草之间,其意甚适。醒来时,尚觉臂膊如两翅飞动,心甚异之,以后不时有此梦。庄生一日在老子座间讲《易》之暇,将此梦诉之于师。却是个大圣人,晓得三生来历,向庄生指chu夙世因由,那庄生原是混沌初分时一个白蝴蝶。天一生水,二生木,木荣hua茂。那白蝴蝶采百hua之jing1,夺日月之秀,得了气候,长生不死,翅如车lun,后游于瑶池,偷采蟠桃huarui,被王母娘娘位下守hua的青鸾啄死。其神不散,托生于世,zuo了庄周。因他genqi不凡,dao心jian固,师事老子,学清净无为之教。今日被老子点破了前生,如梦初醒。自觉两腋风生,有栩栩然蝴蝶之意。把世情荣枯得丧,看zuo行云liu水,一丝不挂。老子知他心下大悟,把《dao德》五千字的秘决,倾nang而授。庄生嘿嘿诵习修炼,遂能分shen隐形,chu神变化。从此弃了漆园吏的前程,辞别老子,周游访dao。
他虽宗清净之教,原不绝夫妇之lun,一连娶过三遍妻房。第一妻,得疾夭亡;第二妻,有过被chu;如今说的是第三妻,姓田,乃田齐族中之女。庄生游于齐国,田宗重其人品,以女妻之。那田氏比先前二妻,更有姿se。肌肤若冰雪,绰约似神仙。庄生不是好se之徒,却也十分相敬,真个如鱼似水。楚威王闻庄生之贤,遣使持黄金百镒,文锦千端,安车驷ma,聘为上相。庄生叹dao:“牺niushen被文绣,口食刍菽,见耕niu力作辛苦,自夸其荣。及其迎入太庙,刀俎在前,yu为耕niu而不可得也。”遂却之不受,挈妻归宋,隐于曹州之南华山。
一日,庄生chu游山下,见荒冢累累,叹dao:“‘老少俱无辨,贤愚同所归。’人归冢中,冢中岂能复为人乎?”嗟咨了一回。再行几步,忽见一新坟,封土未干。一年少妇人,浑shen缟素,坐于此冢之傍,手运齐纨素扇,向冢连扇不已,庄生怪而问之:“娘子,冢中所葬何人?为何举扇扇土?必有其故。”那妇人并不起shen,运扇如故,口中莺啼燕语,说chu几句不通dao理的话来。正是:“听时笑破千人口,说chu加添一段羞。”那妇人dao:“冢中乃妾之拙夫,不幸shen亡,埋骨于此。生时与妾相爱,死不能舍。遗言教妾如要改适他人,直待葬事毕后,坟土干了,方才可嫁。妾思新筑之土,如何得就干,因此举扇扇之。”庄生han笑,想dao:“这妇人好xing急!亏他还说生前相爱。若不相爱的,还要怎么?”乃问dao:“娘子,要这新土干燥极易。因娘子手腕jiaoruan,举扇无力。不才愿替娘子代一臂之劳。”那妇人方才起shen,shenshendao个万福:“多谢官人!”双手将素白纨扇,递与庄生。庄生行起dao法,举手照冢ding连扇数扇,水气都尽,其土顿十。妇人笑容可掬,谢dao:“有劳官人用力。”将纤手向鬓傍ba下一gu银钗,连那纨扇送庄生,权为相谢。庄生却其银钗,受其纨扇。妇人欣然而去。
庄子心下不平,回到家中,坐于草堂,看了纨扇,口中叹chu四句:
不是冤家不聚tou,冤家相聚几时休?
早知死后无情义,索把生前恩爱勾。
田氏在背后,闻得庄生嗟叹之语,上前相问。那庄生是个有dao之士,夫妻之间亦称为先生。田氏dao:“先生有何事gan叹?此扇从何而得?”庄生将妇人扇冢,要土干改嫁之言述了一遍。“此扇即扇土之wu。因为我力,以此相赠。”田氏听罢,忽发忿然之se,向空中把那妇人“千不贤,万不贤”骂了一顿。对庄生dao:“如此薄情之妇,世间少有!”庄生又daochu四句:
生前个个说恩shen,死后人人yu扇坟。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田氏闻言大怒。自古dao:“怨废亲,怒废礼。”那田氏怒中之言,不顾ti面,向庄生面上一啐,说dao:“人类虽同,贤愚不等。你何得轻chu此语,将天下妇dao家看作一例?却不dao歉人带累好人。你却也不怕罪过!”庄生dao:“莫要弹空说嘴。假如不幸,我庄周死后,你这般如hua似玉的年纪,难dao捱得过三年五载?”田氏dao:“‘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那见好人家妇女吃两家茶,睡两家床?若不幸lun到我shen上,这样没廉耻的事,莫说三年五载,就是一世也成不得,梦儿里也还有三分的志气!”庄生dao:“难说!难说!”田氏口chu置语dao:“有志妇人胜如男子。似你这般没仁没义的,死了一个,又讨一个,chu了一个,又纳一个,只dao别人也是一般见识,我们妇dao家一鞍一ma,到是站得脚tou定的。怎么肯把话与他人说,惹后世耻笑!你如今又不死,直恁枉杀了人!”就庄生手中夺过纨扇,扯得粉碎。庄生dao:“不必发怒,只愿得如此争气甚好!”自此无话。
过了几日,庄生忽然得病,日加沉重。田氏在床tou,哭哭啼啼。庄生dao:“我病势如此,永别只在早晚。可惜前日纨扇扯碎了,留得在此,好把与你扇坟!”田氏dao:“先生休要多心!妾读书知札,从一而终,誓无二志。先生若不见信,妾愿死于先生之前,以明心迹。”庄生dao:“足见娘子高志,我庄某死亦瞑目。”说罢,气就绝了。田氏抚尸大哭。少不得央及东邻西舍,制备衣衾棺谆殡殓。田氏穿了一shen素缟,真个朝朝忧闷,夜夜悲啼,每想着庄生生前恩爱,如痴如醉,寝食俱废。山前山后庄hu,也有晓得庄生是个逃名的隐士,来吊孝的,到底不比城市热闹。
到了第七日,忽有一少年秀士,生得面如傅粉,chun若涂朱,俊俏无双,风liu第一。穿扮的紫衣玄冠,绣带朱履,带着一个老苍tou;自称楚国王孙,向年曾与庄子休先生有约,yu拜在门下,今日特来相访;见庄生已死,口称:“可惜!”慌忙脱下se衣、叫苍tou于行nang内取chu素服穿了,向灵前四拜dao:“庄先生,弟子无缘,不得面会侍教。愿为先生执百日之丧,以尽私淑之情。”说罢,又拜了四拜,洒泪而起,便请田氏相见。田氏初次推辞。玉孙dao:“古礼,通家朋友,妻妾都不相避,何况小子与庄先生有师弟之约!”田氏只得步chu孝堂,与楚王孙相见,叙了寒温。田氏一见楚王孙人才标致,就动了怜爱之心,只恨无由厮近。楚王孙dao:“先生虽死,弟子难忘思慕。yu借尊居,暂住百日。一来守先师之丧,二者先师留下有什么著述,小子告借一观,以领遗训。”田氏dao:“通家之谊,久住何妨。”当下治饭相款。饭罢,田氏将庄子所著《南华真经》及《老子dao德》五千言,和盘托chu,献与王孙。王孙殷勤gan谢。草堂中间占了灵位,楚王孙在左边厢安顿。田氏每日假以哭灵为由,就左边厢,与王孙攀话。日渐情熟,眉来yan去,情不能已。楚王孙只有五分,那田氏到有十分。所喜者shen山隐僻,就zuo差了些事,没人传说。所恨者新丧未久,况且女求于男,难以启齿。
又捱了几日,约莫有半月了。那婆娘心猿意ma,an捺不住。悄地唤老苍tou进房,赏以mei酒,将好言抚wei。从容问:“你家主人曾婚pei否?”老苍toudao:“未曾婚pei。”婆娘又问dao:“你家主人要拣什么样人wu才肯婚pei?”老苍tou带醉dao:“我家王孙曾有言,若得像狼子一般丰韵的,他就心满意足。”婆娘dao:“果有此话?莫非你说谎?”老苍toudao:“老汉一把年纪,怎么说谎?”婆娘dao:“我央你老人家为媒说合,若下弃嫌,nu家情愿服事你主人。”老苍toudao:“我家主人也曾与老汉说来,dao:一段好姻缘,只碍师弟二字,恐惹人议论。”婆娘dao:“你主人与先夫原是生前空约,没有北面听教的事,算不得师弟。又且山僻荒居,邻舍罕有,谁人议论!你老人家是必委曲成就,教你吃杯喜酒。”老苍tou应允。临去时,婆娘又唤转来瞩付dao:“若是说得允时,不论早晚,便来房中回复nu家一声。nu家在此专等。”老苍tou去后,婆娘悬悬而望。孝堂边张了数十遍,恨不能一条细绳缚了那俏后生俊脚,扯将入来,搂zuo一chu1。将及黄昏,那婆娘等得个不耐烦,黑暗里走入孝堂,听左边厢声息。忽然灵座上作响,婆娘吓了一tiao,只dao亡灵chu现。急急走转内室,取灯人来照,原来是老苍tou吃醉了,直tingting的卧于灵座桌上。婆娘又不敢嗔责他,又不敢声唤他,只得回房,捱更捱点,又过了一夜。
次日,见老苍tou行来步去,并不来回复那话儿。婆娘心下发yang,再唤他进房,间其前事。老苍toudao:“不成!不成!”婆娘dao:“为何不成?莫非不曾将昨夜这些话剖豁明白?”老苍toudao:“老汉都说了,我家王孙也说得有理。他dao:‘娘子容貌,自不必言。未拜师徒,亦可不论。但有三件事未妥,不好回复得娘子。’”婆娘dao:“那三件事?”老苍toudao:“我家王孙dao:‘堂中见摆着个凶qi,我却与娘子行吉札,心中何忍,且不雅相。二来庄先生与娘子是恩爱夫妻,况且他是个有dao德的名贤,我的才学万分不及,恐被娘子轻簿。三来我家行李尚在后边未到,空手来此,聘礼筵席之费,一无所措。为此三件,所以不成。’”婆娘dao:“这三件都不必虑。凶qi不是生gen的,屋后还有一间破空房,唤几个庄客抬他chu去就是,这是一件了。第二件,我先夫那里就是个有dao德的名贤?当初不能正家,致有chu妻之事,人称其薄德。楚威王慕其虚名,以厚札聘他为相。他自知才力不胜,逃走在此。前月独行山下,遇一寡妇,将扇扇坟,待坟土干燥,方才嫁人。拙夫就与他调戏,夺他纨扇,替他扇土,将那把纨扇带回,是我扯碎了。临死时几日还为他淘了一场气,又什么恩爱!你家主人青年好学,进不可量。况他乃是王孙之贵,nu家亦是田宗之女,门第相当。今日到此,姻缘天合。第三件,聘礼筵席之费,nu家zuo主,谁人要得聘礼?筵席也是小事。nu家更积得私房白金二十两,赠与你主人,zuo一tao新衣服。你再去dao达,若成就时,斗夜是合婚吉日,便要成亲。”老苍tou收了二十两银子,回复楚王孙。楚王孙只得顺从。老苍tou回复了婆娘。那婆娘当时huan天喜地,把孝服除下,重勾粉面,再点朱chun,穿了一tao新鲜se衣。叫苍tou顾唤近山庄客,扛抬庄生尸枢,停于后面破屋之内。打扫草堂,准备zuo合婚筵席。有诗为证。
俊俏孤孀别样jiao,王孙有意更相挑。
一鞍一ma谁人语?今夜思将快婿招。
是夜,那婆娘收拾香房,草堂内摆得灯烛辉煌。楚王孙簪缨袍服,田氏锦袄绣裙,双双立于hua烛之下。一对男女,如玉琢金装,mei不可说。jiao拜已毕,千恩万爱的,携手入于dong房。吃了合包杯,正yu上床解衣就寝。忽然楚王孙眉tou双皱,寸步难移,登时倒于地下,双手磨xiong,只叫心疼难忍。田氏心爱王孙,顾不得新婚廉耻,近前抱住,替他抚mo,问其所以。王孙痛极不语,口吐涎沫,奄奄yu绝。老苍tou慌zuo一堆。田氏dao:“王孙平日曾有此症候否?”老苍tou代言:“此症平日常有。或一二年发一次,无药可治。只有一wu,用之立效。”田氏急问:“所用何wu?”老苍toudao:“大医传一奇方,必得生人脑髓热酒吞之,其痛立止。平日此病举发,老殿下奏过楚王,拨一名死囚来,缚面手之,取其脑髓。今山中如何可得?其命合休矣!”田氏dao:“生人脑髓,必不可致。第不知死人的可用得么?”老苍toudao:“大医说,凡死未满四十九日者,其脑尚未干枯,亦可取用。”田氏dao:“吾夫死方二十余日,何不鄂棺而取之?”老苍toudao:“只怕娘子不肯。”田氏dao:“我与王孙成其夫妇,妇人以shen事夫,自shen尚且不惜,何有于将之骨乎?”
即命老苍tou伏侍王孙,自己寻了砍柴板斧,右手提斧,左手携灯,往后边破屋中。将灯放于棺盖之上,觑定棺tou,双手举斧,用力劈去。妇人家气力单微,如何劈得棺开?有个缘故、那庄周是达生之人,不肯厚敛。桐棺三寸,一斧就劈去了一块木tou。再一斧去,棺盖便裂开了。只见庄生从棺内叹口气,推开棺盖,tingshen坐起。田氏虽然心狠,终是女liu。吓得tuiruanjin麻,心touluantiao,斧tou不觉坠地。庄生叫:“娘子扶起我来。”那婆娘不得已,只得扶庄生chu棺。庄生携灯,婆娘随后同进房来。婆娘心知房中有楚王孙主仆二人,nie两把汗,行一步,反退两步。比及到房中看时,铺设依然灿烂,那主仆二人,间然不见。婆娘心下虽然暗暗惊疑,却也放下了胆,巧言抵饰。向庄生dao:“nu家自你死后,日夕思念。方才听得棺中有声响,想古人中多有还魂之事,望你复活,所以用斧开棺,谢天谢地,果然重生!实乃nu家之万幸也!”庄生dao:“多谢娘子厚意。只是一件,娘子守孝未久,为何锦袄绣裙?”婆娘又解释dao:“开棺见喜,不敢将凶服冲动,权用锦绣,以取吉兆。”庄生dao:“罢了!还有一节,棺木何不放在正寝,却撇在破屋之内,难dao也是吉兆?”婆娘无言可答。庄生又见杯盘罗列,也不问其故,教暖酒来饮。
庄生放开大量,满饮数觥。那婆娘不达时务,指望煨热老公,重zuo夫妻。jin挨着酒壶,撒jiao撒痴,甜言mei语,要哄庄生上床同寝。庄生饮得酒大醉,索纸笔写chu四句:
从前了却冤家债,你爱之时我不爱。
若重与你zuo夫妻,怕你ju斧劈开天灵盖。
那婆娘看了这四句诗,羞惭满面,顿口无言。庄生又写chu四句:
夫妻百夜有何恩?见了新人忘旧人。
甫得盖棺遭斧劈,如何等待扇干坟!
庄生又dao:“我则教你看两个人。”庄生用手将外面一指,婆娘回tou而看,只见楚王孙和老苍tou踱将进来,婆娘吃了一惊。转shen不见了庄生,再回tou时,连楚王孙主仆都不见了。那里有什么楚王孙,老苍tou,此皆庄生分shen隐形之法也。
那婆娘jing1神恍惚,自觉无颜。解腰间绣带,悬梁自缢。呜呼哀哉!这到是真死了。庄生见田氏已死,解将下来。就将劈破棺木盛放了他。把瓦盆为乐qi,鼓之成韵,倚棺而作歌。歌曰。
大块无心兮,生我与伊。我非伊夫兮,伊非我妻。偶然邂逅兮,一室同居。大限既终兮,有合有离。人生之无良兮,生死情移。真情既见兮,不死何为!伊生兮拣择去取,伊死兮还返空虚。伊吊我兮,赠我以ju斧;我吊伊兮,wei伊以歌词。斧声起兮我复活,歌声发兮伊可知!嘻嘻,敲碎瓦盆不再鼓,伊是何人我是谁!
庄生歌罢,又yin诗四句:
你死我必埋,我死你必嫁。
我若真个死,一场大笑话!
庄生大笑一声,将瓦盆打碎。取火从草堂放起,屋宇俱焚,连棺木化为灰烬。只有《dao德经》、《南华经》不毁,山中有人检取,传liu至今。庄生遨游四方,终shen不娶。或云遇老子于函谷关,相随而去,已得大dao成仙矣。诗云:
杀妻吴起太无知,荀令伤神亦可嗤。
请看庄生鼓盆事,逍遥无碍是吾师。
警世通言 第三卷 王安石三难苏学士
海鳖曾欺井内蛙,大鹏张翅绕天涯。
qiang中更有qiang中手,莫向人前满自夸。
这四句诗,奉劝世人虚已下人,勿得自满。古人说得好,dao是:“满招损,谦受益。”俗谚又有四不可尽的话。那四不可尽?——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聪明不可用尽。——你看如今有势力的,不zuo好事,往往任xing使气,损人害人,如毒蛇猛兽,人不敢近。他见别人惧伯,没奈他何,意气扬扬,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八月chaotou,也有平下来的时节。危滩急狼中,趁着这刻儿顺风,扯了满篷,望前只顾使去,好不畅快。不思去时容易,转时甚难。当时夏桀、商纣,贵为天子,不免窜shen于南巢,悬tou于太白。那桀、纣有何罪过?也无非倚贵欺贱,恃qiang凌弱,总来不过是使势而已。假如桀、纣是个平民百姓,还造得许多恶业否?所以说“势不可使尽”。
怎么说福不可享尽?常言dao:“惜衣有衣,惜食有食。”又dao:“人无寿夭,禄尽则亡。”晋时石崇太尉,与皇亲王恺斗富,以酒沃釜,以蜡代薪。锦步障大至五十里,坑厕间皆用绫罗供帐,香气袭人。跟随家僮,都穿火浣布衫,一衫价值千金。买一妾,费珍珠十斛。后来死于赵王lun之手,shen首异chu1。此乃享福太过之报。
怎么说便宜不可占尽?假如zuo买卖的错了分文入己,满脸堆笑。却不想小经纪若折了分文,一家不得吃饱饭,我贪此些须小便宜,亦有何益?昔人有占便宜诗云:
我被盖你被,你毡盖我毡。
你若有钱我共使,我若无钱用你钱。
上山时你扶我脚,下山时我靠你肩。
我有子时zuo你婿,你有女时伴我眠。
你依此誓时,我死在你后;
我违此誓时,你死在我前。
若依得这诗时,人人都要如此,谁是呆子,肯束手相让?就是一时得利,暗中损福折寿,自己不知。所以佛家劝化世人,吃一分亏,受无量福。有诗为证:
得便宜chu1欣欣乐,不过心时闷闷忧。
不讨便宜不折本,也无huan乐也无愁。
说话的,这三句都是了。则那聪明二字,求之不得,如何说聪明不可用尽?见不尽者,天下之事。读不尽者,天下之书。参不尽者,天下之理。宁可惜懂而聪明,不可聪明而槽懂。如今且说一个人,古来第一聪明的。他聪明了一世,憎懂在一时。留下hua锦般一段话文,传与后生小子恃才夸己的看样。那第一聪明的是谁?
yin诗作赋般gu会,打浑猜谜件件jing1。
不是仲尼重chu世,定知颜子再投生。
话说宋神宗皇帝在位时,有一名儒,姓苏名轼,字子瞻,别号东坡,乃四川眉州眉山人氏。一举成名,官拜翰林学士。此人天资高妙,过目成诵,chu口成章。有李太白之风liu,胜曹子建之min捷。在宰相荆公王安石先生门下,荆公甚重其才。东坡自恃聪明,颇多讥诮。荆公因作《字说》,一字解作一义。偶论东坡的坡字,从土从pi,谓坡乃土之pi。东坡笑dao:“如相公所言,hua字乃水之骨也。”一日,荆公又论及鲵字,从鱼从儿,合是鱼子;四ma曰驷,天虫为蚕,古人制字,定非无义。东坡拱手进言:“鸠字九鸟,可知有故?”荆公认以为真,欣然请教。东坡笑dao:“《mao诗》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连娘带爷,共是九个。”荆公默然,恶其轻薄,左迁为湖州刺史。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巧弄chun。”
东坡在湖州zuo官,三年任满朝京,作寓于大相国寺内。想当时因得罪于荆公,自取其咎。常言dao:”未去朝天子,先来谒相公。”分付左右备脚se手本,骑ma投王丞相府来。离府一箭之地,东坡下ma步行而前。见府门首许多听事官吏,纷纷站立。东坡举手同dao:“列位,老太师在堂上否?”守门官上前答dao:“老爷昼寝未醒,且请门房中少坐。”从人取jiao床在门房中,东坡坐下,将门半掩。不多时,相府中有一少年人,年方弱冠,dai缠鬃大帽,穿青绢直摆,俪手洋洋,chu府下阶。众官吏皆躬shen揖让,此人从东向西而去。东坡命从人去问,相府中适才chu来者何人;从人打听明白回复,是丞相老爷府中掌书房的,姓徐。东坡记得荆公书房中chong用的有个徐lun,三年前还未冠。今虽冠了,面貌依然,叫从人:“既是徐掌家,与我赶上一步,快请他转来。”从人飞奔去了,赶上徐lun,不敢于背后呼唤,从傍边抢上前去,垂手侍立于街傍,dao:“小的是湖州府苏爷的长班。苏爷在门房中,请徐老爹相见,有句话说。”徐lun问:“可是长胡于的苏爷?”从人dao:“正是。”东坡是个风liu才子,见人一团和气,平昔与徐lun相爱,时常写扇送他。徐lun听说是苏学士,微微而笑,转shen便回。从人先到门房,回复徐掌家到了。徐lun进门房来见苏爷,意思要跪下去,东坡用手搀住。这徐lun立shen相府,掌内书房,外府州县首领官员到京参谒丞相,知会徐lun,俱有礼wu,单帖通名,今日见苏爷怎么就要下跪?因苏爷久在丞相门下往来,徐lun自小书房答应,职任烹茶,就如旧主人一般,一时大不起来,苏爷却全他的ti面,用手搀住dao:“徐掌家,不要行此礼。”徐lundao:“这门房中不是苏爷坐chu1,且请进府到东书房待茶。”
这东书房,便是王丞相的外书房了。凡门生知友在来,都到此chu1。徐lun引苏爷到东书房,看了坐,命童儿烹好茶伺候。“禀苏爷,小的奉老爷遣差往太医院取药,不得在此伏侍,怎么好?”东坡dao:“且请治事。”徐lun去后,东坡见四bi书橱关闭有锁,文几上只有笔砚,更无余wu。东坡开砚匣,看了砚池,是一方绿se端砚,甚有神采。砚上余墨未干。方yu掩盖,忽见砚匣下louchu些纸角儿。东坡扶起砚匣,乃是一方素笺,叠zuo两摺。取而观之,原来是两句未完的诗稿,认得荆公笔迹,题是《咏ju)。东坡笑dao:“士别三日,换yan相待。昔年我曾在京为官时,此老下笔数千言,不由思索。三年后也就不同了。正是江淹才尽,两句诗不曾终韵。”念了一遍,“呀,原来连这两句诗都是luandao。”这两句诗怎么样写?“西风昨夜过园林,chui落黄hua满地金。”东坡为何说这两句诗是luandao?一年四季,风各有名:chun天为和风,夏天为薰风,秋天为金风,冬天为朔风。和、薰、金、朔四样风pei着四时。这诗首句说西风,西方属金,金风乃秋令也。那金风一起,梧叶飘黄,群芳零落。第二句说:“chui落黄hua满地金,”黄hua即juhua。此hua开于shen秋,其xing属火,敢与秋霜鏖战,最能耐久,随你老来焦干枯烂,并不落ban。说个“chui落黄hua满地金”,岂不是错误了?兴之所发,不能自己。举笔舐墨,依韵续诗二句:“秋hua不比chunhua落,说与诗人仔细yin。”
写便写了,东坡愧心复萌:“倘此老chu书房相待,见了此诗,当面抢白,不像晚辈ti面,yu待袖去以灭其迹,又恐荆公寻诗不见,带累徐lun。”思算不妥,只得仍将诗稿折叠,压于砚匣之下,盖上砚匣,步chu书房。到大门首,取脚se手本,付与守门官吏瞩付dao:“老太师chu堂,通禀一声,说苏某在此伺候多时。因初到京中,文表不曾收拾。明日早朝赘过表章,再来谒见。”说罢,骑ma回下chu1去了。
不多时,荆公chu堂。守门官吏虽蒙苏爷瞩付,没有纸包相送,那个与他禀话,只将脚se手本和门簿缴纳。荆公也只当常规,未及观看,心下记着juhua诗二句未完韵。恰好徐lun从太医院取药回来,荆公唤徐lun送置东书房,荆公也随后入来。坐定,揭起砚匣,取chu诗稿一看,问徐lundao:“适才何人到此?”徐lun跪下,禀dao:”湖州府苏爷伺候老爷,曾到。”荆公看其字迹,也认得是苏学士之笔。口中不语,心下踌躇:“苏轼这个小畜生,虽遭挫折,轻薄之xing不改!不dao自己学疏才浅,敢来讥讪老夫!明日早朝,奏过官里,将他削职为民。”又想dao:“且住,他也不晓得黄州juhua落ban,也怪他不得!”叫徐lun取湖广缺官册籍来看。单看黄州府,余官俱在,只缺少个团练副使,荆公暗记在心。命徐lun将诗稿贴于书房柱上。明日早朝,密奏天子,言苏拭才力不及,左迁黄州团练副使。天下官员到京上表章,升降勾除,各自安命。惟有东坡心中不服,心下明知荆公为改诗chu2犯,公报私仇。没奈何,也只得谢恩。朝房中才卸朝服,长班禀dao:“丞相爷chu朝。”东坡lou堂一恭。荆公肩舆中举手dao:“午后老夫有一饭。”东坡领命。回下chu1修书,打发湖州跟官人役,兼本衙guan家,往旧任接取家眷黄州相会。
午牌过后,东坡素服角带,写下新任黄州团练副使脚se手本,乘ma来见丞相领饭。门吏通报,荆公分付请进到大堂拜见。荆公侍以师生之礼,手下点茶,荆公开言dao:“子瞻左迁黄州,乃圣上主意,老人爱莫能助。予瞻莫错怪老夫否?”东坡dao:“晚学生自知才力不及,岂敢怨老太师!”荆公笑dao:“子瞻大才,岂有不及!只是到黄州为官,闲暇无事,还要读书博学。”东坡目穷万卷,才压千人。今日劝他读书博学,还读什么样书!口中称谢dao:“承老太师指教。”心下愈加不服。荆公为人至俭,肴不过四qi,酒不过三杯,饭不过一箸。东坡告辞,荆公送下滴水榜前,携东坡手dao:“老夫幼年灯窗十载,染成一症,老年举发,太医院看是痰火之症。虽然服药,难以除gen。必得yang羡茶,方可治。有荆溪进贡yang羡茶,圣上就赐与老夫。老夫问太医院官如何烹服,太医院官说须用瞿塘中峡水。瞿塘在蜀,老夫几yu差人往取,未得其便,兼恐所差之人未必用心。子瞻桑梓之bang,倘尊眷往来之便,将瞿塘中峡水,携一瓮寄与老夫,则老夫衰老之年,皆子瞻所延也。”东坡领命,回相国寺。次日辞朝chu京,星夜奔黄州dao上。黄州合府官员知东坡天下有名才子,又是翰林谪官,chu郭远迎。选良时吉日公堂上任。过月之后,家眷方到。东坡在黄州与蜀客陈季常为友。不过登山玩水,饮酒赋诗,军务民情,秋毫无涉。
光yin迅速,将及一载。时当重九之后,连日大风。一日风息,东坡兀坐书斋,忽想:“定惠院长老曾送我黄ju数zhong,栽于后园,今日何不去赏玩一番?”足犹未动,恰好陈季常相访。东坡大喜,便拉陈糙同往后园看ju。到得juhua棚下,只见满地铺金,枝上全无一朵。唬得东坡目瞪口呆,半晌无语。陈糙问dao,“子瞻见juhua落ban,缘何如此惊诧?”东坡dao:“季常有所不知。平常见此hua只是焦干枯烂,并不落ban,去岁在王荆公府中,见他《咏ju》诗二句dao:‘西风昨夜过园林,chui落黄hua满地金。’小弟只dao此老错误了,续诗二句dao:‘秋hua不比chunhua落,说与诗人仔细yin。’却不知黄州juhua果然落ban!此老左迁小弟到黄州,原来使我看juhua也:”陈糙笑dao:“古人说得好:
广知世事休开口,纵会人前只点tou。
假若连tou俱不点,一生无恼亦无愁。”
东坡dao:“小弟初然被谪,只dao荆公恨我摘其短chu1,公报私仇。谁知他到不错,我到错了。真知灼见者,尚且有误,何况其他!吾辈切记,不可轻易说人笑人,正所谓经一失长一智耳。”东坡命家人取酒,与陈季常就落hua之下,席地而坐。正饮酒间,门上报dao:“本府ma太爷拜访,将到。”东坡分付:“辞了他罢。”是日,两人对酌闲谈,至晚而散。
次日,东坡写了名帖,答拜ma大守,ma公chu堂迎接。彼时没有迎宾馆,就在后堂分宾而坐。茶罢,东坡因叙chu去年相府错题了juhua诗,得罪荆公之事。ma太守微笑dao:“学生初到此间,也不知黄州juhua落ban。亲见一次,此时方信。可见老太师学问渊博,有包罗天地之抱负。学士大人一时忽略,陷于不知,何不到京中太师门下赔罪一番,必然回嗔作喜。”东坡dao:“学生也要去,恨无其由。”大守dao:“将来有一事方便,只是不敢轻劳。”东坡问何事。太守dao:“常规,冬至节必有贺表到京,例差地方官一员。学士大人若不嫌琐屑,假进表为由,到京也好。”东坡dao:“承堂尊大人用情,学生愿往。”太守dao:“这dao表章,只得借重学土大笔。”东坡应允。
别了ma太守回衙,想起荆公嘱付要取瞿塘中峡水的话来。初时心中不服,连这取水一节,置之度外。如今却要替他chu力zuo这件事,以赎妄言之罪。但此事不可轻托他人。现今夫人有恙,思想家乡。既承贤守公mei意,不若告假亲送家眷还乡,取得瞿塘中峡水,庶为两便。黄州至眉州,一水之地,路正从瞿塘三峡过。那三峡?西陵峡,巫峡,归峡。西陵峡为上峡,巫峡为中峡,归峡为下峡。那西陵峡,又唤zuo瞿塘峡,在菱州府城之东。两崖对峙,中贯一江。艳预堆当其口,乃三峡之门。所以总唤zuo瞿塘三峡。此三峡共长七百余里,两岸连山无阙,重峦叠蟑,隐天蔽日。风无南北,惟有上下。自黄州到眉州,总有四千余里之程,夔州适当其半。东坡心下计较:“若送家眷直到眉州,往回将及万里,把贺冬表又担误了。我如今有个dao理,叫zuo公私两尽。从陆路送家眷至夔州,却令家眷自回。我在夔州换船下峡,取了中峡之水,转回黄州,方往东京。可不是公私两尽。”算计已定,对夫人说知,收拾行李,辞别了ma太守。衙门上悬一个告假的牌面。择了吉日,准备车ma,唤集人夫,合家起程。一路无事,自不必说。
才过夷陵州,早是高唐县。
驿卒报好音,夔州在前面。
东坡到了夔州,与夫人分手。嘱付得力guan家,一路小心伏侍夫人回去。东坡讨个江船,自夔州开发,顺liu而下。原来这艳预堆,是江口一块孤石,亭亭独立,夏即浸没,冬即louchu。因水满石没之时,舟人取途不定,故又名犹豫堆。俗谚云。
犹豫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犹豫大如ma,瞿塘不可下。
东坡在重yang后起shen,此时尚在秋后冬前。又其年是闰八月,迟了一个月的节气,所以水势还大。上水时,舟行甚迟,下水时却甚快。东坡来时正怕迟慢,所以舍舟从陆。回时乘着水势,一泻千里,好不顺溜。东坡看见那峭bi千寻,沸波一线,想要zuo一篇《三峡赋》,结构不就。因连日鞍ma困倦,凭几构思,不觉睡去,不曾分付得水手打水。及至醒来问时,已是下峡,过了中峡了。东坡分付:“我要取中峡之水,快与我拨转船tou。”水手禀dao:“老爷,三峡相连,水如瀑布,船如箭发。若回船便是逆水,日行数里,用力甚难。”东坡沉yin半晌,间:“此地可以泊船,有居民否?”水手禀dao:“上二峡悬崖峭bi,船不能停。到归峡,山水之势渐平,崖上不多路,就有市井街dao。”东坡叫泊了船,分付苍tou:“你上崖去看有年长知事的居民,唤一个上来,不要声张惊动了他。”苍tou领命。登崖不多时,带一个老人上船,口称居民叩tou。东坡以mei言抚wei,“我是过往客官,与你居民没有统属,要问你一句话。那瞿塘三峡,那一峡的水好?”老者dao:“三峡相连,并无阻隔。上峡liu于中峡,中峡liu于下峡,昼夜不断。一般样水,难分好歹。”东坡暗想dao:“荆公胶柱鼓瑟。三峡相连,一般样水,何必定要中峡?”叫手下给官价与百姓买个干净磁瓮,自己立于船tou,看水手将下峡水满满的汲了一瓮,用柔pi纸封固,亲手佥押,即刻开船。直至黄州拜了ma太守。夜间草成贺冬表,送去府中。ma太守读了表文,shen赞苏君大才。资表官就佥了苏轼名讳,择了吉日,与东坡饯行。
东坡资了表文,带了一瓮蜀水,星夜来到东京,仍投大相国寺内。天se还早,命手下抬了水瓮,乘ma到相府来见荆公。荆公正当闲坐,闻门上通报:“黄州团练使苏爷求见。”荆公笑dao:“已经一载矣!”分付守门官:“缓着些chu去,引他东书房相见。”守门官领命。荆公先到书房,见柱上所贴诗稿,经年尘埃迷目。亲手于鹊尾瓶中,取拂尘将尘拂去,俨然如旧。荆公端坐于书房。却说守门官延捱了半晌,方请苏爷。东坡听说东书房相见,想起改诗的去chu1,面上赧然。勉qiang进府,到书房见了荆公下拜。荆公用手相扶dao:“不在大堂相见,惟思远路风霜,休得过札。”命童儿看坐。东坡坐下,偷看诗稿,贴于对面。荆公用拂尘往左一指dao:“子瞻,可见光yin迅速,去岁作此诗,又经一载矣!”东坡起shen拜伏于地,荆公用手扶住dao:“子赡为何?”东坡dao:“晚学生甘罪了!”荆公dao:“你见了黄州juhua落ban么?”东坡dao:“是。”荆公dao:“目中未见此一zhong,也怪不得子瞻!”东坡dao:“晚学生才疏识浅,全仗老太师海涵。”茶罢,荆公问dao:“老夫烦足下带瞿塘中峡水,可有么?”东坡dao:“见携府外。”
荆公命堂候官两员,将水瓮抬进书房。荆公亲以衣袖拂拭,纸封打开。命童儿茶灶中煨火,用银铫汲水烹之。先取白定碗一只,投yang羡茶一撮于内。候汤如蟹yan、急取起倾入,其茶se半晌方见。荆公问:“此水何chu1取来?”东坡dao:“巫峡。”荆公dao:“是中峡了。”东坡dao:“正是。”荆公笑dao:“又来欺老夫了!此乃下峡之水,如何假名中峡?”东坡大惊,述土人之言“三峡相连,一般样水”,“晚学生误听了,实是取下峡之水!老太师何以辨之?”荆公dao:“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