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丢在里边了…咱们干这行的,谁敢保证没有这一天?所以,就得趁活着的时候找乐子,攒钱没用,人死了,有多少钱你还能花吗?!”
这豁子是个饶舌的人,而且意识流,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好不容易绕回巷道上来,可刚说了两句又流走了。为了从他嘴里多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志诚尽力往自己关心的事情上引:“哎,井下这么危险,有没有女人下来过?”
“你竟扯,”豁子说:“哪个女人敢下来?再说了,也不能让她们下啊,大伙都知道,女人下井不吉利,能让她下吗?前几天来了个女记者要下井,说啥也没让她下!”
很容易达到了目的。志诚急忙追问:“女记者,她也要下井?”
“是啊,她说要体验一下我们煤黑子的生活,要不是我们硬挡着,非下来不可!”
不用问,肯定是她。志诚忍不住追问起来:“后来呢?她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啥,说是来了解一下我们的生活,要写什么文章,跟几个人唠了唠,我想跟他唠没捞着机会,后来就走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
话脱口而出,想收也来不及了。豁子却没以为意:“我哪知道啊,一定回去了呗…你咋这么关心她呀?嘿,可惜你没见着她,个儿不高,长得要说多漂亮也不是,可那味道和洗头房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她要是跟我睡一觉,花多少钱我都干。你想想,要是能和女记者睡一次多牛×,一辈子也算没白活…”
×你妈…
志诚气得差点骂出声来,拳头也攥紧了。真是环境改变人,下井不到八个小时,他发觉自己变得粗鲁起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怒火,顺这个话题往下问:“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见见这个女记者了,哎,她走了就没再来过?”
豁子嘿嘿一笑:“咋的,你也馋了吧。可惜过这村没这店了,你没这命。你想想,人家一个女记者能随随便便来咱们矿井吗?就是来了你能接触上吗?还不是干眼馋?算了,挣俩钱回家搂自己老婆睡吧…都说丑妻近地家中宝,可我他妈的还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哎,你老婆长得到底啥样?”
志诚心中油然生出几分骄傲,笑了一声说:“还行,跟你说这位女记者差不多!”
豁子哈的乐了:“你这小子还挺能逗,咋的,惦上女记者了?对了,她说以后还来,到时候你跟她近乎近乎…”
志诚心中暗骂:“妈的,你知道个屁,她就是我老婆!”
也许是走过一遍的缘故,也许是上比下容易,也许是心里着急,往回返远不象来时那么紧张了,那个很陡的斜坡也顺利攀了上去。很快,下井时的那个井口到了。正好,一桶煤就要装满。豁子站住脚道:“老兄,上去吧,不用我陪着吧!”
志诚急忙说不用,又向他道了声谢,然后蹬上铁桶。因为已经装满了煤,也就不必站在铁桶的边缘,而是站到中间部位,双手抓紧钢丝绳。这就比下井时安全多了。豁子拉了三下悬着的绳子,上边隐约传来铃声,铁桶开始缓缓升起。于是,又一阵恐惧感电流般流过全身,然而与下井时相比轻多了。看来,人的适应性可真强啊。
在焦急的祈祷中,铁桶一点点上升,上升,渐渐地,头上的井口变大了,有亮光射下来,终于,井口就在头上了,在脚下了。志诚的双脚终于离开铁桶,站到了坚实的土地上,身心也沐浴在天光下。虽然是午夜时分,井口旁只有昏黄的灯光,黑黝黝的煤堆,可志诚仍然感到一切是那么美好。是的,能够生活在天光下是多么美好啊,空气是这样的清新,灯光是这样的明亮,头上的苍穹是这样的广阔。志诚回望一眼那黑色的井口,想着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深为自己重新出现在天穹下而庆幸,暗暗说道:“但原这辈子再也不下去了!”可是转而又想:如果命运真的注定你要过这种生活,每天都要过这种生活,直到生命的终点该怎么办呢?你为了寻找妻子下井一次,就这般感受,那些每天都要下井,永远也不能逃离这种生活的人怎么办呢…这么一想,一种羞愧的感觉生起在心头。可是,他还是不能欺骗自己,还是为能逃离那黑暗的地下而庆幸!
志诚急着寻找肖云,跟井口两个年轻人应付了两句,就急急离开井口。快接近工棚时,一股肉香非常诱人地飘过来,一下激活了已经饿得麻木的胃,他再次感到了难以忍受的饥饿。于是,双脚改变了方向,一边贪婪地吸着这香味,一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奔向伙房。心里还说: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干,饿着肚子不成,一定要先吃饱!
香味伴着灯光从伙房的门倾泻出来。志诚走进门时,一眼看见矮矮的炊事员正在一个小灶上炒菜,原来是红烧肉。志诚平时对肉不亲,肥肉更是一看就恶心,可现在却馋涎欲滴,恨不得立刻吃到嘴里。炊事员回头看了一眼:“你咋上来了,到点了吗?”志诚盯着锅里的肉,含混回答道:“啊,有点不舒服,挺不住了…师傅,我太饿了,先吃点行吧!”炊事员看他一眼:“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先洗洗吧,那边有脸盆!”志诚这才想起是刚刚从煤井里上来,急忙按照炊事员的指点,找到一个洗脸盆和半块肥皂,打上水端到厨房外,摸着黑洗了把脸,然后把一盆黑泥汤子般的水倒掉,又走进伙房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