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大量镇定药物却压抑着燃烧的欲望。
我直挺挺地扑倒在床上,把牙齿和手指深深抠进被褥里。
无须内行也看得出来:现在的治疗方式只是饮鸩止渴,慢性死亡。但这也不坏,我终于可以逃脱,出离这个“鸡肋”世界。为什么没有早点了断,这个无味的现实中又有什么让我留恋?我一直都不大明白。
死亡不见得是比活着更坏的事,虽然也不一定更好。两者都得不到证明,因为去它那里的人一概没有回来过。现在我便是从人生的滑梯上慢慢往下溜,脸上的表情很轻快,但双手仍下意识地抓紧滑梯两边。
一日,那个女人意外地出现,告诉我也许不必再往下滑了。望着她伸出的援助之手,我没来由地怒从心起,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我住院的第三周或第四周,病员和医务人员之间流传着一种说法:所有的患者都将被送到太平洋上的皮亚诺萨岛,表面上说要送我们去治疗,私下里的猜测则多半认为是要把我们送到远离人世的地方隔离起来,甚至不排除半途就把我们沉到海里去的可能性。
集中收治病毒性嗜血症患者的一号住院楼已经是个鬼影幢幢的地方,我们大部分时间在睡觉、换血,偶尔起床,便摇摇晃晃、睡眼朦胧地互相串门;说话大都口齿不清,脑袋耷拉着,双臂下垂,如同软骨病患者。即使是这样,迷离的眼神中,依然闪烁着对血的欲望。
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吸血鬼们,因为那一个传言惶然起来。时常能见到病人在走廊上幽灵一般来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哀叹:“听说了吗?是要把我们处理掉呢——”
隔壁的患者原本是歌手,这些天一醒过来就大唱《LAVIEROSE(玫瑰人生)》。
虽然我闭着双眼,
当你吻上我的脸,
我看到了玫瑰人生,
把你的爱都给我,
那生活将永远是
玫瑰色的人生。
就算真的有那样的人生,按他这种阴森森的唱法也只能叫“灰暗人生”正好给这里上演的新版《地狱篇》作背景音乐。
不得不承认,当陈平出现在我面前,我居然头一回不觉得她讨厌。她清澈的眼神似乎是这个迷乱的世界中唯一可靠的东西。
“苏小姐,明天我没法来送你,所以现在提前向你道个别。”
“明天?什么明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听说?明天要送你们到皮亚诺萨岛集中治疗。”
“治疗?是人道毁灭吧?”
“怎么会这样想呢?”我的话让她不安了,她一个劲地解释“确实是治疗。皮亚诺萨岛是一个培植人造植物血的基地,我一位朋友帮忙联系的。五位接受前期实验的患者在用人造植物血替换血液后,嗜血症的症状已基本消失…”
我冷笑。
为什么是她的朋友帮忙联系?这又关她什么事了?她要炫耀自己的神通广大还是单纯地“我为人人”?
“你还是不能信任我么?”她脸色暗淡下来“好吧。”她垂下头,脱掉右手的胶皮手套,把那只手递给我“告别的时候握握手吧。”
我瞟了一眼她伸出的手。那手背上贴着一块止血胶布。
按照医院规定,为避免发生以外,进入一号楼的人员都要戴大口罩和胶皮帽,还要穿上厚厚的工作服,特制的高领子紧紧护住脖子:戴胶皮手套,不得暴露皮肤。
因为顾及我的感受,她居然违反规定。
可是我的感受对她这么重要?
我忽然觉得生气,觉得受了侮辱。是的,是她脱去手套才让我怒从心起。
我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迅速拉掉那块止血胶布,对着那个凝结的伤口重重地咬了一口。终于扯下她的面具了!镇定如陈平,此刻也不禁大惊失色,尖叫了一声,飞快地抽回右手。
旁边的医护人员连忙冲过来。
陈平已来不及戴上手套,右手背上有两排清晰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