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我。大概因为老木是个蓝眼珠,他不太喜欢。
我把李唐留下的笔记本交给他,李唐平时没事就爱写日记,还有抚恤金。姐夫接过去时“嘿”了一声,说:“人都没了,要钱干什么!小李子哟。”
“出什么事死的?”李大姐抬起头来问。
“救人,李唐是救人死的。”
她哭了:“他从小就喜欢帮人!两肋插刀的孩子。”
我说:“我们这个同事…”指指老木“他干活儿的时候,机器的摇杆突然往下打。李唐把他推开了,摇杆打在他自己头上…”老木看我一眼,因为原来商量谎话的时候,这个角色本是我的,可我宁愿把被李唐从死亡边缘拯救出来的幸运让给老木。
“铁杆子呀,打在头上…”她喃喃道。
“一下子就过去了。”我说“基本上没感觉。没什么感觉…”
“就像东边马家小儿子那次被树砸了一样。”她丈夫帮着我给她解释“人一下就昏了,疼都不疼。嗯!”但女人想了想,还是流眼泪,流个不停。
姐夫看了我们一眼,点点头,扶着李大姐进了里间。我们俩在堂屋坐着,膝盖并紧。我听见头顶有几声稚嫩的鸣叫,抬眼一看,屋顶的木檩子上结了一个泥巢,两只乳燕探出头来。
老木长长地叹了口气。
过一会儿,李大姐跟丈夫一起出来了。她已经好了些,手上捏着一叠纸,一看就知道是由营地发回来的信。
她把信拿给我们一起看,因为信息通过量的限制,每封信都不能超过一百个字。
我展开一张纸,上面是传真过来的,李唐亲笔写的字体:
“姐,我过得挺好,别挂念。吃得好,睡得香,一百四十斤,一斤没少!营地里的同事对我可好了,都拿我当亲弟弟看…”我一边读,一边想起了李唐刚到营地上时,那副笑眯眯的、跟谁都想亲热的样子。他瘦得很快,因为在那儿患了消化不良。
“姐,我升职了,采矿小组长。我的头盔外面有个红圈圈,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组长。我年纪小,可他们都挺服我…”
他们不服,兰德起码跟他打过四架。开始,李唐不肯真打,后来他就动真格的了。两人都打得眼里冒火,队长用枪才能把他们压住。
“我想家了,想吃你做的酱汁鱼。家里的那片树林子可多好看哪,那个水塘不能填,留着我还要钓鱼呢,你跟姐夫说说。你没见过我们营地这儿的风景,全是星星!不停地转!因为我们扎营的这个小行星老在转,你在这儿看一会儿天,就能把头看晕了…”
星星不停地转。
李唐是看着旋转的星空死去的。他为了抓住飞向空中的贝克,自己也给带出去了,都是因为浩男…氧气一时半会儿用不完。他会看见营地渐渐远了,而自己却坠入无底深渊般的太空。没人能救他,唯一的一架空天飞机已被撞坏。他的同伴是贝克,但只是暂时的同伴。他俩会相隔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们也许会通过对话来减轻恐惧感,发泄悲忿,直到氧气用光。
我在宇航服头盔里的对讲器中,没听见李唐的喊叫。他是个沉着勇敢的小伙子。
我从信纸上抬起头,又对李大姐说:“他没受什么苦,只一下子就过去了…”仿佛这句话能够补偿什么似的。
“他没受什么苦。”姐夫帮着我说。
“人不能回来了,骨灰总要拿点儿回来吧?”她说“有点儿骨灰,也比什么都没留下强…”“规定不许带回来…”我低着头说。
李大姐盯着老木看,我认为,老木准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她的眼神很奇怪,显得又伤心,又温柔。她准是把老木看作自己的弟弟了,既然老木是被李唐救的,那么老木现在就是在替李唐活着,那么老木就是她弟弟。她是个女人,她不管老木是黑眼珠、蓝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