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经历的巨大变故。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注定要发生的平平常常的事。这个感觉,使他模模糊糊意会到自己是什么人。但再往深处想,又不清楚了。
这时外面传来轰鸣。他平静地看去,见忧山正发生第三次翻转。所有的建筑都在坍塌,街道上布满瓦砾,好象地震来临。他睡觉的房屋也摇晃不止。求生之念使他夺门而出。刚出门,那建筑便一块一块剥落下来。但奇怪的是,没有冲天而起的烟尘,那废墟有异于钢筋水泥砖瓦石头。他歪头凝视有顷,拾起一块残片端详。这东西极轻,如纸般白,而又具备纸所没有的坚韧,象是非人间能制造的某种合成材料。他又取了其他物件,见也都一样。立柱、门窗、茶杯,甚至水管,都是用这种“纸”一样的东西构筑。
韩愈不解,是空间再次发生转换,把他搬运到了另一座用它种材料构筑的忧山,还是这才是真正的忧山,而以前的都是假象骗局?也许忧山本就是纸片糊就,而它一直假也假得那么真实和迷人罢了,使千万人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感不到这简单而明显的欺诈。
他桀桀地笑起来,笑了一阵,心里很烦恶。笑声奇怪地传不了很远。
他随身携带的收音机埋在了废墟之中,闷声闷气地仍在作响。中央电台还在播放那一首金曲。他们仍然对忧山发生的一切装聋作哑。这电台的声音一会后也中断了,不知是电池耗完,还是那电台所在之地也开始历经崩坏。韩愈此时已无前些日的惊恐惶惑,患得患失,只是生出了隐隐的百无聊赖,便在这城中游走起来。他潜行在这滑腻丰腴的城市残体中,渐渐竟感到这毁灭的静美,便再添加了一种观赏的心情。
这么走走看看,不觉中已来到忧河岸边。那大桥尚未崩坏,似乎为了韩愈的到来而专门留下了。
他一眼看到了对岸端坐的大佛,依然故我。他心中便若有牵挂,梦游般踏上桥面,向它走去。刚抵彼岸,回头一看,那大桥正在纷纷坍落,叶片一样坠入水中,却不起波澜。不一时已到忧山脚下。原来,要至大佛身,需从忧山西侧攀上。他便拾级而上。一路上风光绮丽,又是换了一个世界。林木幽深,江河疾驰,气息清新,自有一番游趣。转过一道山崖,见一碑,他读之,为:“生不愿封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但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摩云游。”竟为苏轼所诗,墨迹似乎尚未晾干,书之人象刚离去。韩愈暗自称奇。
又往上走,见一独亭,迎风而立,若处子状。
韩愈入内少息,见山下大江翻澜,树木曳烟。亭内亦有一碑,上书:“是邦山水窟,饮会得佳处。山回如可招,水集若人赴。竹叶沂江船,春荠隔烟树。”为陆游诗。韩愈有世外桃园之感,精神益爽。奋力续行,前面耸然一大寺,原来便是摩云寺。当初倡修大佛的惠通和尚,便是修持于此的。
此时,寺中绝无人迹。他入得山门,见台阶竟一尘不染,来往之人,似乎都不留痕迹于世。进入天王殿,见那四大天王,竟也崭新。
通过殿堂,后面已是弥勒殿。雕梁画栋的殿堂中央雕金佛龛内供着大肚弥勒,两翼是四大金刚,体态高大,神灵魁威。金地黑字的刻花柱联,韩愈在别的庙宇中也曾见过,是为:“深具慈忍力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广结欢喜缘开口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横匾:“记别当来。”弥勒座后是韦驮像,像前也有一联:“宝杵犹存纵经劫火洞然这个金刚常不坏,铜炉宛在因此信香无闻来几绀宇又重新。”韩愈愈发有所感悟,触动心事。
出弥勒殿,来到大雄宝殿,正中供过去、未来、现在三世佛。韩愈觉佛身上有异,细观之,见金身衣绉里,竟长满三叶虫化石。而佛像大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名堂。他出得大雄宝殿后门,当下大吃一惊:眼前竟有一支巨大的火箭靠在发射台上,傲然欲升空状。细看之,却是大佛依绝壁而立。此时韩愈站在山顶,已与大佛头平行。面前出现一道九曲石质栈道,蜿蜒而下,象蛇般绕大佛的身体右侧。这原是供游人取道大佛脚面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