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认为死亡是个游离于自身之外很遥远的东西,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小时候每当长辈中有人去世时,他只是感到有几丝隐约的悲伤,但他从不认为那些耸立于阴沉的天空之下的火葬场烟囱和其喷出的灰色烟云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从未感到过真正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惧。长大以后,他学会了思考,他对世间事物都作过仔细的思考,但却从未在这一主题上耗费过时间,大概是年轻使然吧。安琪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呢?她也是年轻人。她思考过死亡这一主题吗?毕晓普在自己记忆的积水潭里搜索着。
在他和安琪的大学生涯中,曾经历过一次涉及死亡的讨论会。当时安琪和她的好友们在校园里一座凉亭下闲聊,不知怎么一来,就争论起自杀是否可取这一点来了。
“我认为,有勇气结束已毫无意义可言的生命,留一点凄美于世间,未尝不是一件可取的事。人总是要死的,既然生不能留美于世间,那么至少要死得美丽。”一位戴着眼镜的女生用哲学家似的口吻这么说。
“可是,人就仅仅只是为了什么意义而活吗?”安琪慢吞吞地说“谁又说得清有意义与无意义的确切界限呢?人的生命难道只是意义的奴隶?生活中的美随处可见,为什么非要以死亡为代价来换取美呢?活着是多么的美好呀,为什么要选择死亡呢?”
她们就死亡这个话题谈论了很长时间,但毕晓普现在只能回忆起这么两句,别的都不记得了。
毕晓普反复玩味着安琪当年的那句话,想从中悟出点什么,但他总也无法真正集中精神,他只觉得安琪似乎有些害怕死亡。安琪,不要害怕,等着我,我就要来到你身边了。毕晓普深吸了一口气,振奋精神加快了脚步。
前方上空,半个太阳已沉入了地平线,苍茫的暮色笼罩了四野,光线红得像烈性威士忌酒似的,让人全身发热。这样的色彩让毕晓普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不知为什么,这暗红的光线令他联想到了小学时的学校教学楼那光线暗淡的走廊。往昔的气息从毫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悄然袭来,毕晓普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放开视野贪婪地看起来。
太阳已经完全沉入了地平线,但福波斯①却并没有从地平线下出现,光线越来越暗淡,毕晓普扭头搜索西方的天际,也没有发现福波斯的兄弟德莫斯②的身影。毕晓普的目光一下子被此刻星空中最亮的星体吸引住,那就是地球。毕晓普的脚步骤然停住了,一缕乡愁宛若纤细的竹箭,从神秘的大穹射下,正中他的心脏。在心脏悸跳的恍惚中,毕晓普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福波斯终于升起来了,它给被夜色完全笼罩的火星大地送来了相当数量的光粒子。正是这些光粒子激活了毕晓普那暂时凝滞了的意识,他慢慢动了起来。在迈开步子之前,他扭头向后又看了一下,德莫斯仍然没有出现,天空中只有福波斯。看来德莫斯此刻正在火星的另一面,照耀着那片亘古未有人迹的土地。
毕晓普默默地一步—步走着。空旷的大地寂静无比,毕晓普的大脑也同样空旷,什么思绪都没了,他只是机械而茫然地迈动着双腿走啊,走啊…天空中,福波斯向着天顶飞快地奔跑着,它的光芒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