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的决断:要信仰!”
“是的,我也以为要信仰的。先信仰那个旧的完全不可靠,得换一个新的,彻底换一个新的,从新的基础上,建设新的信仰,一切才有办法,——这是我的信仰!”
“这是侥幸,‘侥幸’这个名词不大适用于二十世纪。民族的出路已经不是侥幸可以得到了的。古希腊人的大战,纪元前中国的兵车战,为耸动观听起见,历史上载了许多侥幸成功的记录。现在这名词,业已同‘炼金术’名词一样的把效率魔力完全失去了。”
“可是你不说过医生只能诊断现在,无从决定未来吗?为什么先就决定中国完全改造的失败?倘若照你所说,这民族命运将决定到大多数的信仰,很明显的,这点新的信仰就正是一种不可儿戏的旋风,它行将把这民族同更多一些民族卷入里面去,医生,你不能否认这一点,绝不能否认这一点!”
“我承认的,这是基督教情绪之转变,其中包含了无望无助的绝叫,包含了近代人类剩余的感情,——就是属于愚昧和夸张彻头彻尾为天国牺牲地面而献身的感情。正因为基督教的衰落,神的解体,因此‘来一个新的’便成了一种新的迷信,这新的迷信综合了世界各民族,成为人类宗教情绪的尾闾。这的确是一种有魄力的迷信,但不是我的信仰!”
“你的信仰?”
“我的信仰吗?我…”
我们两人说到前面一些事情时,两人都兴奋了一点,似乎在吵着的样子,因此使他把驾船的职务也忘却了。这时船正对准了一个指示商船方向的浮标驶去,差不到两丈远近就会同海中那个浮标相碰了,朋友发觉了这种危险,连忙把舵偏开时,船已拢去了许多,在数尺内斜斜的挨过去,两人皆为一种意外情形给楞住了。可是朋友眼见到危险已经过去,再不会发生什么事故,便向我伸伸舌头,装成狡顽的样子,向我还把眼睛挤了一下。
“你瞧,一个掌舵的人若尽同坐船的人为一点小事争辩,不注意他的职务所加的责任,行将成一个什么样子!别同掌舵的说道理,掌舵的常常是由于权力占据了那个位置,而不由于道理的,他应当顾及全船的安危,不能听你一个人拘于一隅的意见。你若不满意他的驾船方法,与其用道理来絮聒,不如用流血来争夺。可是为什么中国那么紊乱?就因为二十年来的争夺!来一个新的方法争夺吧,时间放长一点,…历史是其长无尽的一种东西,无数的连环,互相衔接,捶断它,要信仰!”
他在说明他的信仰以前,望望海水,似乎担心把话说出会被海上小鱼听去,就微笑着把烟斗塞进自己嘴巴里了。
无结果的争辩,一切虽照样的无结果,可是由于这点训练,我的朋友风度实在体面多了。他究竟信仰什么,他并不说,也象没有可说的。他实际上似乎只是信仰我不信仰的东西。他同我的意见有意相反,我曾说过了,到现在,他一面驾船一面还是一个医生,不过平时他习惯的是疗治人的身体,此时自以为在那里修补我的灵魂罢了。
我们的小艇已向外海驶去,我在心里想,换一个同海一样宽泛无边无岸的问题,还是拣选一个其小如船切于本身的问题?我想起了他平时不谈女人的习惯,且看到他这时候的派头,却正象一个陪新夫人度蜜月驾小艇出游的丈夫模样,故我突然问他“是不是打量结婚,预备恋爱”我相信我清清楚楚看到他那时脸红了一阵,又象吃了一惊的样子。
他没有预防这一问,故不答复我,所以我又说:“怎么,你难道是老人吗?取掉你的烟斗,说说你的意见!”
他当真把烟斗抓到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