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三个小孩子,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擦啊,洗啊,给孩子们洗澡,因为她从小就爱干净,可她的胸部不健康,很可能害了痨病,这我也感觉到了。难道我感觉不到吗?酒喝得越多,越感觉得出来。就是为此我才喝酒的,想在酒中寻找同情和爱情…我喝酒,是因为我想得到加倍的痛苦!”说着,他仿佛绝望地朝桌子垂下了头。
“年轻人,”他又挺直了腰,接着说“我从您脸上看出,您好像有什么不幸的事情。您一进来,我就看出来了,所以立刻就跟您交谈起来。因为,我把自己的生活故事告诉您,并不是想在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面前作践自己,这一切,我不说他们也都知道,我说这些,是为了寻找一个富有同情心和受过教育的人。您听我说,我的妻子在省里一所贵族高等女子学校里受过教育,毕业的时候,省长和其他社会名流都在座,她跳了披巾舞①,为此得了一枚金质奖章和一张奖状。奖章嘛…奖章让我卖掉换酒喝光了…已经很久了…嗯,…奖状到现在还放在她的箱子里,不久前她还拿给女房东看过。虽然她跟房东经常不断地争吵,不过还是想在人前夸耀一番,把过去的幸福日子告诉人家,不管他是什么人都行。我并不指责她,我并不责备她,因为这是她记忆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安慰,其余的全都烟消云散了。是啊,是啊;是一位性情急躁,高傲而又倔强的太太。自己擦洗地板,啃黑面包,可是绝不让人不尊重自己。正是因此她不肯原谅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的无礼行为,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为这打了她以后,她躺倒在床上,这与其说是因为挨了打,倒不如说是因为伤了她的心。我娶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小。她嫁的第一个丈夫是个步兵军官,她爱他,跟他离家私奔了。她别提多爱自己的丈夫了,可是他玩上了牌,落得出庭受审,就这么死了。最后他还打她,虽然她不原谅他,这我确实知道,而且有可靠的证据,但是直到现在她还经常眼泪汪汪地想起他来,用他来教训我,而我却感到高兴,我所以高兴,是因为,至少在她想象中,她认为自己有一个时期是幸福的…他死了以后,她和三个年龄很小的孩子留在一个极其偏远的县城里,当时我正好也在那儿,她生活极端贫困,几乎陷于绝境,虽说我见过许许多多各式各样不同寻常的事情,可就连我也无法描绘她的处境。亲戚都不认她了。而且她高傲得很,高傲得太过分了…而那时候,先生,那时候我也成了鳏夫,有个前妻留下的十四岁的女儿,于是我向她求婚了,因为我不忍心看到她受这样的苦。一个受过教育、又有教养、出身名门的女人,竟同意下嫁给我,单凭这点您就可以想见,她的苦难已经达到了什么地步!可是她嫁给了我!她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可是嫁给了我!因为走投无路啊。您可明白,您可明白,先生,当一个人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吗?不!这一点您还不明白…整整一年,我虔诚、严格地履行自己的义务,从未碰过这玩意儿(他伸出一只手指碰了碰那个能装半什托夫②的酒壶),因为我有感情。不过就是这样,我也没能赢得她的欢心;而这时候我失业了,也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过错,而是因为人事变动,于是我喝起酒来!…一年半以前,经过长途跋涉和数不尽的灾难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这宏伟壮丽、用无数纪念碑装饰起来的首都。在这儿我又找到了工作…找到了,又丢掉了。您明白吗?这次可是由于我自己的过错,丢掉了差事,因为我的劣根性暴露了…目前我们住在半间房屋里,住在女房东阿玛莉娅-费多罗芙娜-利佩韦赫泽尔那儿,我们靠什么过活,拿什么付房租,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儿住着很多人,除了我们…简直是所多玛③,混乱极了…嗯…是的…就在这时候,我前妻生的女儿长大了,她,我女儿,在那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里受过继母多少虐待,这我就不说了。因为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虽然宽洪大量,却是一位性情急躁、很容易生气的太太,而且不让别人说话…是啊!唉,这些都没什么好回忆的!索尼娅没受过教育,这您可以想象得出来。四年前我曾尝试教她地理和世界通史;不过我自己懂得的也不多,而且没有适当的教科书,因为仅有的一些书籍…嗯!…唉,这些书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全部教育就这样结束了。我们只读到了波斯的居鲁士大帝④。后来,她已经成年以后,看过几本爱情小说,不久以前,通过列别贾特尼科夫先生,还看过一本刘易士的《生理学》⑤,——您知道这本书吗?——她怀着很大的兴趣看完了,甚至还给我们念过其中的几个片断:这就是她所受的全部教育。现在我问您,我的先生,我以我自己的名义向您提出一个非正式的问题:照您看,一个贫穷、然而清白无瑕的姑娘,靠自己诚实的劳动能挣到很多钱吗?…先生,如果她清清白白,又没有特殊才能,即使双手一刻不停地干活,一天也挣不到十五个戈比!而且五等文官克洛普什托克,伊万-伊万诺维奇,——这个人您听说过吗?——借口她做的衬衣领子尺寸不对,而且缝歪了,不仅那半打荷兰衬衣的工钱到现在还没给,甚至仗势欺人,跺跺脚,用很难听的话破口大骂,把她赶了出来。可是这时候几个孩子都在挨饿…这时候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痛苦地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泛出红晕,——害这种病的人总是这样:‘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她说,‘住在我们这儿,又吃,又喝,还要取暖,’可这儿有什么好喝、好吃的呢,既然孩子们已经三天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