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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壮岁老舍自传酸辛(2/10)

平日对敌人的经济侵略不加防范,还可以用有心无力或事关全国为词。及至敌军已河北,而大家依旧安闲自在,就太可怪了。山东的富力为江北各省之冠,人民既善于经营,又壮耐苦。有这样的才力与人力,假若稍有准备,即使不能把全省防御得如铜墙铁至少也得教敌人吃很大的苦,方能攻。可是,济南是省会,既系灰,别就更无可说的了。济南为全省的脑府,而实际上只是空空的一个壳儿,并无脑。这个空壳响一响便是政治,四面低低的回应便算办了事情。计划、科学、文化、人才,都是些可疑的名词,因为它们不是那空壳所能了解的。反之,随便响一响,从心所正好见权威。济南是必须死的,而且必不可免的累及全省。

巷联着巷。全城笼罩在灰之中。敌人已经在山巅投过重炮,轰过几昼夜了,以后还可以随时地重演一次;第一次的炮火既没能打破那灰的大梦,那么总会有一天全城化为灰烬,冲天的红焰赶走了灰,烧完了梦中人灰的城,灰的人,一切是统制,也就是因循,自己不,不会,而反倒把要与会的人的手捆起来;这是死城!此书的原稿已在上海随着一二八的毒火殉了难,不过这一段有大意还没有忘掉,因为每次由市里到山上去,总会把市内所见的灰景象带在心中,而后登一望,自然会起了忧思。湖山是多么呢,却始终被灰笼罩着,谁能不由而畏,由失望而颤抖呢?

诗的境界中必须有山有。那末,请看济南吧。那颜不同,方向不同,矮不同的山,在秋中便越发的不同了。以颜说吧,山腰中的松树是青黑的,加上秋的斜,那片青黑便多些比灰,比黑浅的颜,把旁边的黄草盖成一层灰中诱黄的影。山脚是镶着各的,一层层的,有的黄,有的灰,有的绿,有的似乎是藕荷儿。山上的儿也随着太的转移而不同。山的颜不同还不重要,山腰中的颜不同才真叫人想作几句诗。山腰中的颜是永远在那儿变动,特别是在秋天,那光能够忽然清凉一会儿,忽然又温一会儿,这个变动并不激烈,可是山上的颜觉得这个变化,而立刻随着变换。忽然黄更真了一些,忽然又暗了一些,忽然像有层看不见的薄雾在那儿动,忽然像有细风替“自然”调合着彩,轻轻的抹上一层各俱全而全是淡儿。有这样的山,再上那蓝的天,晴光;蓝得像要由蓝变绿了,可又没完全绿了;晴得要发燥了,可是有凉风,正像诗一样的温柔;这便是济南的秋。况且因为颜的不同,那山的低也更显然了。的更了些,低的更低了些,山的棱角曲线在晴空中更真了,更分明了,更瘦了。看山上那个塔!

济南的秋冬

再看。以量说,以质说,以形式说,哪儿的能比济南?有泉——到是泉——有河,有湖,这是由形式上分。不是泉是河是湖,全是那么清,全是那么甜,哎呀,济南是“自然”的Sweetheart吧?大明湖夏日的莲,城河的绿柳,自然是好的了。可是看,是要看秋的。济南有秋山,又有秋,这个秋才算个秋,因为秋神是在济南住家的。先不用说别的,只说中的绿藻吧。那份儿绿,除了上帝心中的绿,恐怕没有别的东西能比拟的。这鲜绿全借着的清澄显来,好像人借着镜鉴赏自己的。是的,这些绿藻是

请你在秋天来。那城,那河,那古路,那山影,是终年给你预备着的。可是,加上济南的秋,济南由古朴的画境转的诗境中了。这个诗意秋光秋是济南独有的。上帝把夏天的艺术赐给瑞士,把天的赐给西湖,秋和冬的全赐给了济南。秋和冬是不好分开的,秋睡熟了一便是冬,上帝不愿意把它忽然唤醒,所以作个整人情,连秋带冬全给了济南。

再说,破碎的城楼可以拆去,而敌人并未退不见心不烦,可是小鬼们就在前,怎能疏忽过去,视而不见呢?敌人的医院,公司,铺,旅馆,分散在商埠各。那一个买卖也带“白面”即使不是专售,也多少要预备一些,余利作为妇女与小孩们的零钱。大批的劣货垄断着市场,零整批发的吗啡白面毒化着市民,此外还不时的暗放传染病的毒菌,甚至于把他们国内穿残的破烂袄也整船的运来销卖。这够多么可怕呢?可是我们有目无睹,仍旧逍遥自在;等因奉此是唯一的公事,奉命唯谨落个好官,我自为之,别无可虑。人家以经济尽我们的血,我们只会加捐添税再断老百姓的。对外讲亲善,故无抵制;对内讲民,而以大家不声为。敌人的炮火是厉害的,敌人的经济侵略是毒辣的,可是我们的捆束百姓的政策就更可怕。济南是久已死去,丽的湖山只好默然蒙羞了!

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着一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这么个境界,那便是个济南。设若你幻想不——许多人是不会幻想的——请到济南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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