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才使他的父母官黄建国此刻失去心境的平衡了。
他没有勇气再问老五更多的事。短暂的沉默中,油糕客麻天寿的油腔滑调又响起来:
“老五,看看!人家河西曹村的支书和队长是啥派势?两人吃了三十个油糕,哈,拿油糕往饱里吃!”
黄建国侧过头朝桌子那边一瞧,哦,被麻天寿呼为支书和队长的食客,正是他在严副书记房里碰见的河西公社那两位来访者。他们面前放着一堆油糕,畅快地吃着,一派腰硬气粗的神气。
年轻队长嘻嘻笑着:“有人作了统计,俺河西公社的小伙,今年订下一百二十多个对象,就有一百多个是河东公社的,河西嫁到河东去的,只有仨,还是男的在外挣工资的呢…”
老者笑着制止年轻人:“甭尽吹。”
“吹?前几年我怎不敢吹?腰包是空的,吹不起来啊!”小伙子尽兴说“钱这玩艺儿真怪,尽管是纸印的,你没有的时候,腰不由得往下弯。腰里别上几张十块的票儿进城,哈!一下就把胸膛挺起来了…哈哈哈…”那位老支书也仰着脖子笑起来。
看着两人畅快的样子,麻天寿神秘地问:“听说你们河西分田到户,搞单干了,是么?”
“没有的事。”年轻队长说“那是山区两个大队,住得散,包产到户了,平川上没分,搞的是责任制。甭听别人给俺河西胡扬脏…”
“你们那个‘梁胆大’真有两下子。”麻天寿说“听说前几年,‘梁胆大’把河西也折腾得够惨!”
“惨!比你们河东还惨!”老年支书说“可好的是,他现在落实新政策,还是胆大!俺公社的责任田,在全县是头一家搞起来的,农林牧副渔,五业兴旺,红火尽了,票子象水一样往河西流!”
“噢!”麻天寿表示惊讶和敬佩。
黄建国听到这儿,对于他所鄙夷的梁志华在河西已经获得这样高的威望,多少有点意料不到,他的心又一次失去平衡了。他想就此走开,却听见那老人神秘地说:
“听说县上想把俺梁头儿调走,全社干部联名写信,要求县上让梁书记再留两年。河西的局面刚打开呀,底子还不厚。俺俩——”老汉指着小伙说“就是众人委托的代表,向严书记请求去的…”
“噢!”麻天寿惊讶地叹息“严书记咋说?”
“没吐核儿!”年轻人说“过两天再找!”
原来如此!黄建国的心完全失去平衡,乱跳起来,河西人并不欢迎他黄建国!他再也无心逛自由市场了,把车头又掉转过来,出县城——回!快回!
出了县城,沿着一条串连着河西和河东两个公社的柏油公路,黄建国踏着自行车,心乱如麻。两排碗口粗的白杨树,挡遮着午后烈日的光焰,从山岭上吹下来的阵阵清风,丝毫也吹不散他心中烦闷的郁热。跑这么快做什么?回河东公社干什么?收拾行李交差吗?河西人根本就不欢迎你姓黄的!河东呢?那些穷得直不起腰的社员,那些至今吃不起麻天寿价值一毛钱两油糕的老人,还有给老师交不出学费的学生。歇息在地头的树荫下,睡在没有褥子铺的光席上,走在上学的路上,会怎么骂他黄建国呢?怕是恨不得磕头作揖盼他早点离开河东公社吧!
弄到这步田地!当着这样的公社领导,再乏味不过了!黄建国脚上没劲了,自行车轱辘转得慢了…
刘老五在麻天寿油糕锅前畏畏缩缩的神态又出现在脑子里。老汉可怜…
还是在他刚从县里来到河东公社的那年冬天,他驻在南塬大队,亲自抓一个小库塘工程,轮到刘老五家管饭了。这儿农村习惯天明起来上工,九点钟吃早饭。他在工地拉了一清早的夯绳,肚子饿得贴着脊梁了。刘老五陪他吃饭,喷香的小米稀饭和萝卜丝儿,盘儿里垒着一摞皮黄瓤软的麦面锅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他连吃两块,仍然有试一试第三块的动机,胃口是最好的一顿了。他发现老五只喝稀饭,而没有动一块锅盔,就让道:“你吃锅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