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的是,这些矛盾着的情愫总是相伴而来,你无法分离它们,甚至说谁是谁的伴生都不可能。在军营里,它们是一对孪生。
战场凯旋,自然是大喜。但军人胜利的代价是鲜血和生命,在一部分人穿过凯旋门时,一部分人已经永远地留在被炮火烧焦的边土上了。该喜乎!该悲乎!英雄受勋,当然是极庄重,极隆重,极热烈感人的。然浩浩军旅,能穿过硝烟者虽为数众多,但能接受鲜花和勋章者毕竟是少数。他们固然是佼佼者,但未曾接受鲜花和勋章者并非都是庸人,只不过荣誉的光环不曾照耀他们而己。
数年前,也是初冬,我从川西西草地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去解放军总医院探望一位功高德劭的老将军。从工作人员口中,我知道他己不久人世。我伏在将军病榻前,据着将军瘦骨嶙峋的手,以一个晚辈对前辈的敬重,向他谈以及此次川西之行的感慨。将军说;当年长征,翻鹧鸪山时山顶正飘雪,只道是累得喘不过气来,却不知道是空气稀薄缺氧所至,许多同志都倒在路上了。将军长叹一声,说;“一直想再走走那路,一直没有走那路。不是没机会,而是既然无法唤醒那些同志。走又何用!现在,就更无法走了。”那年,将军己年近80。他曾和我说过,当年,湖南闹农运,他们村的许多年轻人都扛起了梭镖,上了井冈山。这些人中的许多人。没有被白匪杀死,没有在国民党的围剿中战死,却在成长征路上倒下了。将军是幸存者,1955年授衔时为上将。
我理解老将军的感情,我告诉他,我就是沿红一方面军的路线走的,那条路线照耀的不光是我们这后一代人,还有我们整个民族,还有全世界,全人类。因为成长征在有史以来的人类活动史上也是无可比拟的壮举,它启迪着并将继续启迪着一代又一代人。将军说;“我若再走,会比你们的心情沉重得多,我不会想到那些辉煌,有些地方,我甚至是不能迈步的。”
一个曾经挥师数十万,叱咤风云,纵横南北的将军,有什么地方能使他却步呢?
当我用电脑打这篇文章时,我猛地彻悟了。那不能迈步的地方,何必定是将军情感的忌讳之处,如前面写到的那两位连长不走那条村道和一修改多年习惯一样。
将军过世己多年。那天,在八宝山向将军的遗体告别时,我下意识地穿行于苍松翠柏之间。那树荫下,安眠着可称为共和国灿烂星座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过自己的辉煌,也都有着未了的心愿以及由此生出的许许多多的遗憾。他们还一定有着许多因感情因素而产生的动人的忌讳,可惜我无法知道了。写到这里,我走到门外,站在院子里向京西望去。夜阑人静,皎洁星光下,除了楼群还是楼群。只能望断却无法望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