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里拿着一件有点像铲子又有点像雪橇的细长玩意儿,从这里面抽出牌来,嘴里说了句什么,于是白色、红色、绿色、黄色的赛璐珞圆筹码便从这里跑到那里,又从那里跑回这里,一个小耙子把它们拢成一堆,这真够没意思的。克丽丝蒂娜暗想:这样有钱、这样高贵的人,还为了赢这些小圆片而赌博,真是可笑;可是同时她又感到自豪:自己能坐在姨爹身后,在他那宽大的身影下观牌;能坐在这些肯定是世界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身旁!说他们是世界上的大人物,只要看看他们手指上的大钻戒,看看他们用的金光闪闪的铅笔,看看他们威风凛凛的面容,再看看他们那有力的拳头就行了,你可以清楚地想像出这些拳头在重要会议上像铁锤一般猛击桌子时的情景!克丽丝蒂娜怀着敬意,一个接一个细看他们,一点也没有注意看他们玩的她根本就不懂的牌戏,所以,当姨爹突然回头问“我该不该应他”时,她一时瞠目结舌回答不出来,有一点她已经明白,这就是:有一个人是坐庄的,他同其余所有的人对赌,也就是说他的输赢是很大的。她应不应该给姨爹肯定的回答呢?从心里讲,她真想轻轻说一声:别,千万别应他!这样可以不担风险。但是她又羞于表现出胆小怕事的样子,于是就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地说了声“就应吧!”“好,”姨爹乐呵呵地说“成败全由你负责了,赢了我们两人对半分。”那莫名其妙的出牌、吃牌又开始了,虽然她对此一窍不通,但却似乎感到姨爹快赢钱了。他的动作变得利索起来,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看他玩牌那劲头,真是眉飞色舞、乐不可支!最后,当他把那个雪橇样的东西传给下一个牌友时,转过身来对她说:“你给我出的点子太好了。我们说话得算数,对半分,这是你的一份。”说着便从面前的一大堆筹码中扒出一些来,共有两个黄的、三个红的和一个白的。克丽丝蒂娜笑着接过了筹码,什么也没有想。“还有五分钟时间,”表放在面前桌上的老先生说“快打,快打,别借口累了就磨磨蹭蹭!”五分钟很快过去,大伙儿站起来,忙着扒拉、兑换筹码。克丽丝蒂娜把她的那些筹码放在桌上,然后就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等着了。这时姨爹喊道:“喂,你的筹码怎么放在那里?”克丽丝蒂娜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向姨爹走过去。“你倒是去兑换出来呀。”克丽丝蒂娜仍然不明白,于是他把她领到牌友中一位先生处,这位先生匆匆看了筹码一眼,说了声“二百五十五”就把两张一百法郎券、一张五十法郎券和一块沉甸甸的银币递给她。克丽丝蒂娜惊呆了,怔怔地看着绿色桌子上这笔并不属于自己的钱愣了一会儿,然后踌躇不决地看着姨爹。“你倒是拿着呀,”他简直有点生气了“这不是你的一份吗!快收起来走吧,我们得准时呢。”
①英语:呵,我明白了。
克丽丝蒂娜胆战心惊地把这几张钞票和那块银币攥在手里,她的手指痉挛着抽缩在一起,她还不能相信这件事。回到楼上自己屋里以后,她六神无主地盯着这两张突然自天而降的彩虹色长方纸片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二百五十五瑞士法郎,她迅速换算了一下,这大约合三百五十先令——在家里她须工作四个月,三分之一年,才能挣到这么些钱,她必须每天从八点到十二点、从两点到六点坐在办公室里,不得迟到早退,而这里呢,却不费吹灰之力,闲坐十分钟这些钱就流进自己的钱包了。这事竟然是真的,可能吗?这能说是公平合理的吗?真是不可思议!然而钞票明明在手上,货真价实,沙沙作响,确是属于她所有,姨爹说了,是她的,是属于她的新我的,是属于这个新人、她身上这个不可思议的新人的。这几张刷刷响的钞票啊,她还从来没有一下子占有过这么大一笔钱呢!当她又是心惊胆战、又是爱不释手地把这几张——作响的钞票锁进箱子里藏起来时,一种半是惊恐、半是快乐的混合感觉便沿后脊梁嗖嗖地传遍全身,麻酥酥、凉飕飕的,一直深入到骨髓里,心里直发毛,仿佛这钱是偷来的一样。难怪啊,她的良知怎么也不能完全理解这无法调和的两件事:这许多钱分量多么沉重,在家里是要靠节衣缩食、兢兢业业、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辛辛苦苦积攒才能获得的,而在这里,它们却呼啦啦一下子就轻飘飘地飞到你手心里来了;一种像罪犯作案一样的既心虚胆怯又蠢蠢欲动的心情,使她方寸顿乱,惴惴不安,心神不宁,这种心情一直延伸到她情感最深处那些下意识的领域。她内心里也有一个愿望,想探索一下原因,然而没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了,她现在必须穿衣服,必须从那三件高级连衣裙中挑选一件穿上,然后再下楼到大厅里纵身跳入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挥金如土的花花世界中,去享受、去体验、去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