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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4/6)

的绅士,而他呢,她怀着一种鄙夷、不屑一顾而又好奇的心理细细打量他这身丧服上面十分可笑的细部:那显而易见是翻改的黑上衣,胳膊肘已经磨得油亮,质量低劣的衬衫已经穿得很脏,而黑领带是买的现成货①。她蓦地觉得这个穿黑衣服的瘦小男人全身散发出令人不堪忍受的小市民气,滑稽可笑得无以复加。这个乡镇小学教师,长着两只毫无血色的扇风耳,头发稀稀拉拉,头缝歪歪斜斜,钢架眼镜遮不住苍白发青的眼窝和发红的眼圈,皱巴巴的发黄的假领之上,晃动着一张羊皮纸般蜡黄的尖嘴猴腮脸。可恰恰就是这个人,原来还想要…他还希望…决不可能,她想到,决不可能!怎么能让他挨着自己,怎么能投入这样一个人的怀抱!这个今天还穿着教师服装、明天就可能是神甫的人,怎么能让他对自己表示那小里小气、极不体面、战战兢兢的温存爱抚呢!绝对不可能!只要一想到这个,一阵恶心就刷地冲上她的喉头,使她觉得马上就要呕吐。

①一种质量低劣、打好了领结出售的领带。

“您怎么啦?”富克斯塔勒中断了他的叙述,露出焦虑的神色,他注意到她突然间全身一阵寒战。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觉得,我大概是太累了。我现在不能说话,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克丽丝蒂娜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一旦她看不见他,不必再听他那软绵绵的安慰话——正是这软弱、低三下四的声音叫她受不了,她立刻觉得舒服些了。唉,真是可耻啊,她想道,他对我这样好,为我做出巨大的自我牺牲,可是我却见不得他,受不了他,讨厌他!唉,我永远见不得这个人,永远见不得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能!永远。永远不能!

神父在敞开的墓穴边上迅速地念着祷文,因为密密麻麻的雨点掉了下来,顷刻间便大雨如注了。掘墓民夫手拿铁铲,着急地在泥泞中使劲跺脚,甩掉脚上大块沉重的泥巴。雨越下越大,神父越念越快。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给老太太送葬的十四个人,几乎是一声不吭地小跑着回到镇上。克丽丝蒂娜蓦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怕,因为在整个葬礼仪式进行过程中她竟没有丝毫悲恸,却自始至终总也排解不开地想着一些令人恶心的琐事:她想着自己连双套靴也没有,去年她曾想买一双,但母亲说不必了,她把她的借给她穿。她又想着富克斯塔勒那翻立起来的大衣领子,里层的边已经发毛、磨破。一会儿又想到她的姐夫弗兰茨现在成了个胖子,走快了活像个哮喘病人,一边哼哼一边呼哧呼哧喘气。又想到她嫂子的雨伞是破的,得送去重新蒙布了。转念又想到,杂货店女老板根本没有送花圈,而只是从前院摘几朵快要凋谢的花,拿根铁丝随便一缠就送了过来。忽而又想到面包师黑尔德利奇卡在她外出的这段时间请人另做了一块新招牌,等等——全是狭隘小天地中的一些讨厌、琐屑、恶心的事,现在她又被人推回到这个天地中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犹如一根根铁钩刺进她的心房,它们引起的疼痛压倒了一切,以致她感觉不到那本来应当有的内心的苦痛了。

送葬的来宾在她的住所门前向主人告辞,然后就带着满身泥泞、打着硕大的雨伞径自回家了。只有姐姐、姐夫、哥哥的遗孀和她改嫁的那个木匠,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来到楼上她房里。这里只有四个坐处,而他们一共五个人,于是克丽丝蒂娜就站着。这间屋子又狭小又阴暗,使人心情郁闷,感到窒息。挂起来的湿漉漉的大衣和滴答着水的雨伞,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雨点不住地敲打着窗子,死者睡过的床空荡荡、灰蒙蒙地立在半明半暗的墙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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