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们参加姥姥的葬礼,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我立刻就说,这种伤心事还是别让孩子们看见算了,他们还一点不懂呢。再说,破费也太大,太贵了,来回车费就是一大叠钞票出去了,又是在这种年月…”
克丽丝蒂娜咬紧牙关拼命磨着咖啡豆。她回到家不过才五个小时,已经听见十次“太贵了”这个该死的、可恶的字眼。富克斯塔勒说,到圣珀尔滕去请主治医生太贵了,而且他就是来了也无能为力。嫂子说,墓碑十字架不能订购石头刻制的,又是“太贵了”姐姐谈到临终弥撒,现在姐夫提到乘车,也都是同一个腔调。这句话不停地从每个人唇边流出,就像外面雨不住地从屋檐滴落下来一样,把一切欢乐都冲走了。从现在起,每天都要这样滴滴答答下去:太贵了,太贵了,太贵了!克丽丝蒂娜瑟瑟颤抖着,狠命地使劲磨着,想把自己的一腔怒气发泄到嚓嚓响的磨盘上去:走吧,走吧,我什么也不要再听,什么也不要再看!当她一边磨咖啡一边这样想时,其他人静静地围坐在桌旁等着喝咖啡,过了一会,就试着通过聊天来打破沉默。哥哥死后嫂子改嫁的那个小个子男人,一个从法沃里滕来的木匠,瑟缩着坐在这几个“半拉”亲戚中间,他根本不认识老太太;这场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当,几个人吃力地问一句答一句,时不时出现冷场,似乎有块大石头挡在路上。终于还是咖啡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僵局,克丽丝蒂娜摆上四只碗——她只有这么多了,然后又回到窗子旁边去。他们四个人那尴尬的沉默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这是一种奇怪的、有话硬憋住不讲的沉默,它十分蹩脚地掩盖着众人的同一个思想。她知道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事,她的神经末梢已经预感到了。在外面穿堂里,她刚才已经看见每个人都带来两只空口袋放在那里,她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说什么了,一阵恶心堵住了她的喉咙。
最后还是姐夫和声细气地开腔了:“这雨下的真够憋气的!我们这个内莉就爱忘事,连把伞都没带。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克丽丝特,我看你干脆把妈的那把给她拿走得了!要不就是,莫非你自己还用得着这把伞?”“不,不用。”克丽丝蒂娜站在窗前颤抖着回答。现在开始了,好戏就要开场了;可是快些啊,越快越好!
“不光是这个,”好像约好了一样,姐姐开口了“我看最省事的办法,是不是我们现在干脆把她的东西分了,你们说呢?谁知道我们四个要哪天才又能聚齐呢?弗兰茨上班,公事忙极了,您呢,”(她转向木匠)“肯定也是很忙的。要专为这事再到这里来一趟可没有这个必要,何况又得再花钱。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现在就分吧,你同意吗,克丽丝特?”
“当然同意。”她的声音突然变粗了。“我只有一个请求:光你们几个把东西分了吧!你们两家都有孩子,妈的东西对你们更有用,我什么都不需要,我一件也不要;你们就把所有的东西全分了吧。”
她打开柜子,拿出一些旧衣服和其他物品,把它们放在死者的床上——这狭窄的顶楼上没有别处可放了。(昨天这床铺还是热的啊!)一共没有几样东西:两三件贴身衣服、一件旧狐皮袍子、一件打补丁的外衣、一件格子呢斗篷、一根象牙柄手杖、一根威尼斯产玉石胸针,再就是母亲的结婚戒指、带表链的小银怀表、念珠和玛丽亚策尔①出的搪瓷胸章,还有几双长袜、皮鞋、毡拖鞋、内衣内裤、一把旧扇子、一顶皱巴巴的宽檐帽和那本破旧不堪的祈祷书。家里那一点点出入当铺的破烂,她样样都抖搂出来,一样也没落下,老太太原本也没有几样东西呀。拿完了东西,她便马上又回到窗子旁边,呆呆地看着窗外哗哗下个不住的倾盆大雨。在她身后,两个女人已经低声谈起来,掂量着、比较着每件物品,商量着分配办法。姐姐分得的东西,一律放在死者床上的右边,分给嫂子的则放左边,中间横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条看不见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