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完全可以试试吗?那样我就可以看上一眼,哪怕只看一眼,就可以重温一下,更清晰地重温一下往事,重新变成那个我,哪怕只是一秒钟!这样想着她就走进去了。门房正同刚来到的那位太太说着话,于是她能畅行无阻地通过前厅,细看一切:舒适的安乐椅里坐着几位绅士,他们身穿式样美观、飘逸潇洒的旅行装或礼服,足踏轻巧精致的漆皮拖鞋,悠然自得地抽烟、谈天。角落里坐着一大帮人,三个年轻女子高声向两个青年男子起劲地谈着什么,不时发出阵阵嬉笑声,这正是那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的笑,是无忧无虑的人们的音乐,这音乐曾使她那样地陶醉过。稍往后些是一间有着大理石柱子的宽敞大厅,这就是餐厅。餐厅入口处,身穿礼服的侍者伫立守候。为什么我不可以进这个餐厅去吃点东西呢?克丽丝蒂娜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伸手去摸摸皮包,看看那个装着她随身带来的两张一百法郎钞票和七十先令的钱包在不在里面。我完全可以在这里吃饭,这能花多少钱呢?主要是我可以又一次在这样的地方坐坐,坐在一个大厅里,有人伺候、引人注目、受人钦羡、备受宠爱,同时还欣赏着音乐,可不是吗,这里同样听得到里面传来的乐声,轻松的、压低声音演奏的音乐。但这时那旧的恐惧又墓地袭来。她没有那种衣服,那能使她在此畅行无阻的护身符。她觉得心虚,一堵无形的墙又在这里耸立起来,这就是她的恐惧,它就像巫师画的五星驱魔符①,使她不敢越出一步。她的肩膀索索颤抖着,急急忙忙像逃跑似地出了宾馆。没有人看她一眼,也没有人阻拦她,这样遭受冷落,使得她比刚才,比进来的时候更觉浑身虚弱无力了。
①五星驱魔符,一笔画成的五星符号,民间传说能防御母夜叉。
那么再走下去,沿着大街走下去吧。到哪儿去呢?我究竟是到这里来做什么的?街上行人逐渐稀少了,显得空空荡荡的,有几个人匆匆走过,看得出他们是去晚餐。我也去吃饭,——克丽丝蒂娜想,——随便上一家饭馆,不要去太高级的餐馆,那儿谁都会看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只要亮堂、有人就行。终于她发现这样的一家,走了进去。差不多每张桌子都有人了,她找到一张空桌坐下来。没有人理会她。侍者给她端来了吃的,她神经质地、味同嚼蜡地吃着,神情冷漠、无精打采。原来我就是来干这个的!她想。我呆在这儿做什么?她对于在这里干坐着,盯着白桌布看感到很无聊。你总不能老吃下去,不停地点菜,总有吃完站起来走的时候吧。可是上哪儿去呢?现在才九点钟。这时一个卖报的——真是来得及时——走到她桌前,问她要不要晚报。她买了不同的两三份,这完全不是因为想看报。而仅仅是为了拿在手里瞧着,为了摆出一种有事可干的姿态,装出一副在等人的模样罢了。她心不在焉地浏览着新闻。这些事同她有什么相干呢:组阁中遇到的困难,柏林的抢劫凶杀案,交易所的广告,还有关于歌剧院女歌星某某的连篇废话,议论她到底是留下还是要离开本市,她一年究竟是演唱二十回还是七十回,这些干我什么事,反正我一辈子也不会去听的。她刚要放下报纸,最末一版上“娱乐”栏中一行大宇突然跃入眼帘:“今夜何处消遣?”标题下面罗列了一大串娱乐场所、剧院、舞厅、酒吧间的名字。她心烦意乱地拿起这张报纸,细看上面的广告:“舞曲:牛津咖啡馆”“弗雷迪姐妹乐队,卡尔廷酒吧间”“匈牙利吉卜赛乐队”“著名黑人爵士乐队,开放时间直至深夜三点,维也纳风雅之士理想的聚会场所!”好,就再参加一次这类活动吧,到别人娱乐的地方去,跳跳舞,轻松轻松,甩掉牢牢束缚着自己胸膛的、不堪忍受的紧身衣。她抄下两处酒吧舞厅的地址,又向侍者打听到,两处都离此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