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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4/6)

行公事,只不过…只不过他们这套公事搅得人不得安生,简直是催命。一个星期前我在报上看到一件事,现在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女人跳楼自杀,因为她怕被带到警察局去,怕母亲知道这件事,或者是怕…怕人家检查她有没有花柳病…所以她觉得不如从窗户跳下去死了干净,从四层楼跳了下去…我在报上看到了这条消息,两行字,两行字而已…是呀,这的确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我们都是很知足的呀…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死法至少还可以得到一个自己的坟头,而不总像以前那样成千成万地埋在一堆,这种事是司空见惯了…一天死一万,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算得了什么,我是说,如果这个人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同我们一样是人家可以任意摆布的话。是呀,在那些高级旅馆,他们就毕恭毕敬地行礼,就只派侦探去保卫,以免太太们的首饰被偷走,那儿决不会有什么人半夜三更跑到一个所谓的公民家里去东张西望的——可是我用不着害怕。”克丽丝蒂娜蜷缩得更紧了。她不禁想起小个子曼海姆女人说的…半夜里有人从这间屋到那间屋的话。她又记起了白晃晃的、宽大的床铺和明亮的晨曦,记起了那些关闭时十分轻巧、悄然无声、好像碰在橡皮上的门,记起了床边那柔软的地毯和花瓶。那里一切都可以是美的、好的、轻而易举的,而这里呢…

想到这里,一阵恶心使她浑身发颤。他心灰意懒地站在她旁边,机械地重复着:“别怕,别怕,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然而在他手下,她那冰凉的身子依旧不断迸发新的抽搐,就像一根绷得过紧而突然断开的绳子那样,她体内也有什么东西猛地断裂了,然而股股神经还在颤动着。她没有听他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敲门声,这道门完了敲那道,这个人完了问那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精灵还没有离开这所房子。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三楼。突然,敲门声变得异常猛烈,而且愈来愈猛:“开门!查户口!”他们两人在这喊声过后出现的短暂的寂静中,注意谛听将要发生的事情。紧接着是更重的捶门声,现在不是用指关节叩门,而是用拳头砸门了。这嘭嘭嘭的声音,轰隆隆如闷雷贯耳,从楼上某一间不知谁住的房间传下来,震撼着每扇门和每颗心。“开门!开门!”上面的声音不断咆哮着。显然里面的人拒绝开门。只听见一声哨音,便有噔噔的脚步声跑上楼,接着是四只、六只、八只拳头猛烈捶打屋门。“开门!快开门!”然后砰的一声巨响,响彻整所房子——这一击之后,便是人踩木板的劈里啪啦的声音,和紧接着的一声女人吓得丧魂失魄发出的凄厉、使人心胆俱裂的叫喊,这喊声犹如一把利刃,嗖的一下把房子切成两半。然后,椅子乱响,一个人同另一个人厮打起来,两个人的身躯像装满石头的口袋砰然掉在地上,喊叫声愈来愈多地夹杂着声震屋瓦、穿云裂石的呼号。

他们两人都在凝神细听,似乎这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他就是楼上那个同警察扭打的男人,她就是那个光着上身狂叫、被警察以异常熟练的动作抓住手腕后又声嘶力竭地死命挣扎的女人!现在又响起震耳欲聋、凄厉吓人的喊声:“我不去!我不去!”这号叫,这狂呼,简直使人可以看见那张唾沫四溅的嘴在晃动。接着,玻璃窗哗啦一声,一定是她,这头奇怪的、名字叫做女人的困兽,在挣扎中打碎了窗子,或者是另外一个人碰碎了它。现在,有两三个人架住她(他们两人都有这种感觉)往外拖了。她准是躺倒在地了,因为可以听见两腿乱蹬的声音,气喘吁吁的声音,这声音穿透石灰、砖石、墙壁,传到每个角落。现在——现在她被人拖着经过走廊,又拖下楼梯,那恐惧的尖叫,愈来愈凶,渐渐声嘶力竭:“我不去!我不去!放开我!救命啊!”他们到楼下了。汽车开始发动,这就是说,她已经被装上车了,一只猎获的野兽,被装进袋里去了。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而且,比先前还要安静得多。恐怖的阴影像一片沉重的乌云压在房屋上空。他双手搂住她,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吻了吻她那冰凉的前额。她瘫软如泥,一身冷汗,像一个溺死的人一样湿漉漉地横卧在他的手臂上。他吻她,但她的嘴唇是干枯的,僵死的,生命的气息一时还回转不来。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她躺下了,形容憔悴、弱不胜衣、神思恍惚。他俯身靠近她抚摩她的头发。终于她睁开了眼睛:“走吧!”她的声音细弱得只剩一丝气息了。“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受不了啦我一秒钟也受不了啦!”突然,她像歇斯底里发作一般跪倒在他面前:“带我离开这儿吧,我求求你,赶快离开这座该死的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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