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的写作技巧和引申han义

白先勇的《游园惊梦》调全文长达一万七八千字，约是《台北人》诸篇平均长度的两倍。这篇小说的结构形式和主题han义，都十分难shen复杂，我们必须细细咀嚼，反复玩味，才能开始彻底明白故事情节的微妙发展，进而逐渐领略ti会蕴han其内的妙旨异趣。这是一篇描绘极端细腻的jing1作，同时也是声势异常浩大的ju作。我肯定认为，在中国文学史上，就中短篇小说类型来论，白先勇的《游园惊梦》是最jing1彩最杰chu的一个创作品。

我们讨论过的《台北人》小说里，另外也有几篇，十分难解，例如《孤恋hua》和《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hua》。但这几篇的困难，在于其神秘xing质与对灵rou问题的探索。所以，我们主要是凭着对生命的直觉ti认，和min锐gan受，来了解或尝试了解其中的奥妙旨意。换句话说，我们yu了解这几篇小说，只须秉jumingan和直觉，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学识。《游园惊梦》就不大一样。我们yushen切领会此篇的内涵，则除了对人生的dong察力，还必须有相当程度的学问知识——特别是关于中国戏曲方面的学识。譬如，我们若不明白《游园惊梦》这chu昆曲的内容和由来，就对这篇小说的结构和han义，两方面，都不可能有shen切透彻的了解。

《游园惊梦》昆曲戏剧，源自明代剧作家汤显祖（1550～1616）最有名的一bu作品《牡丹亭》。这个剧本一共有五十五chu，中心故事是说杜大守的千金杜丽娘，待字闺中，因chunse恼人，到hua园一游，回房入睡。梦见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书生柳梦梅，在园中牡丹亭上jiaohuan，醒来之后就患相思病去世。后来果然有柳梦梅这样一个人，使杜丽娘还魂复活，结婚团圆，所以剧本又名《还魂记》。《游园惊梦》昆曲，便是由《牡丹亭》的第十chu《惊梦》改编而成，剧情即杜丽娘chun日游hua园，然后梦中和柳梦梅缠绵xingjiao那一段。此戏又可分成“游园”和“惊梦”上下二chu，游hua园的bu分是“游园”白先勇在小说里，藉徐太太的演唱，摘录下唱词中比较有名而且han义shen长的句子。可是杜丽娘入梦以后，与柳梦梅jiaohuan的“惊梦”bu分，其热情大胆的唱词，白先勇全没引录，却以钱夫人的一段对往日和郑参谋私通jiaohuan的“意识liu”联想来取代。而这一大段藉由象征或意象表达chu来的“xing”之联想，热情lou骨的程度，和“惊梦”唱词相当。如此，钱夫人仿佛变成了杜丽娘，在台北天母窦夫人的“游园”宴会里，尝到了“惊梦”的滋味。

钱夫人，艺名蓝田玉，便是这篇小说的主角。她现在大约四十chutou，以前在南京，清唱chushen，最擅长唱昆曲。有一次钱鹏志大将军在南京得月台听到她唱《游园惊梦》，动了心，便把她娶回去zuo填房夫人。当时钱将军已经六十靠边，她才冒二十岁，钱将军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让她享尽荣华富贵，但显然两人之间没有xing生活可言。钱夫人是个正经规矩的女人，也明白并珍惜自己的shen份。可是因为“长错了一gen骨tou”她痴恋上钱将军的参谋郑彦青，并显然和他有过一次私通。可是不久，在她替桂枝香（得月台唱戏的姐妹之一）请三十岁生日酒的宴会里，钱夫人的亲妹妹月月红，终于把郑彦青抢夺了去，钱夫人因此而心碎。此后不久，钱将军病亡。这便是钱夫人的过去背景。

今日，守寡多年而已丧失青chun年华与富贵社会地位的钱夫人，远离旧日的相知朋友，独自居住在台湾的南bu。《游园惊梦》的小说情节动作，便是钱夫人应邀来台北参加桂枝香（窦夫人）所开宴会的始末。小说从钱夫人抵达窦公馆开始，到宴会解散而终结。

从客观角度来看，也就是说，从钱夫人之外的任何在场旁观者yan中看来，窦夫人的宴会是华贵无比，成功无比，充满huan笑，充满乐趣的。在金光银光闪烁的富丽厅堂，安享受用仙食一般的mei味佳肴，衣裙明艳的客人，互以hua雕致敬干杯，餐毕还有唱戏的余兴节目，锣鼓笙萧都是全的。这岂非天上人间！可是从钱夫人的yan睛来看——小说主要采用钱夫人观点——由于宴会里的人wu和景象，chu2动她对自己往事的记忆，于是在她的心思中，过去逐渐渗透入“现在”使她发生一些今昔的联想。等到几杯hua雕下肚，酒xing模糊了理xing，她就更有点分辨不清今昔，恍恍惚惚的好像把自己多年以前的事重新又经验了一次似的。

为了创造“旧事重演”或“过去再现”的印象效果，作者在这篇小说里大量运用了“平行”技巧（parallelism）。在讨论《台北人》别篇时，我曾多次谈到白先勇的对比技巧，可是“平行技巧”这个名词，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提到。其实，这一技巧也是白先勇的专长，用得不见得比“对比”少。《台北人》的主题，既是今昔之比，作者多用对比技巧，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在《台北人》里，作者亦一再制造外表看来与过去zhongzhong相符或相似的形象和活动，zuo为对于人类自欺的反讽。这就需要大大依靠高明的平行技巧。在《秋思》里，华夫人的南京住宅hua园zhong有“一捧雪”台北住宅hua园也zhong有“一捧雪”此即作者采用平行技巧之一例。或如金大班，当年爱上会脸红的月如，今日又对同样会脸红的青年男子发生柔情，是另一例。实际上“对比”和“平行”这两zhong技巧，时常可以同时并存，譬如《一把青》里，小顾一方面是郭轸的对比人wu，另一方面又是郭轸的对等人wu。除了《游园惊梦》，《台北人》里运用平行技巧最多的一篇，恐怕就是《孤恋hua》。只是，在《孤恋hua》里，作者似乎不存心qiang调形象与实质的差异，反而把形象和实质合为一ti，暗示娟娟就是五宝，此即何以《孤恋hua》一篇，较无反讽或社会讽刺的han义。

《游园惊梦》里平行技巧的运用，遍及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