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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八岁的死刑陪绑者(3/3)

且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你全不知道了。你要承认是你爸爸叫你写的,就不枪毙你。我说,不是我写的,我想见爸爸妈妈…

"我给他们带到刑场,一片大开洼地,和几个真要枪毙的死囚排在一起,背后是大土坑,那些犯人都给绑着,没捆我,可我吓呆了。对面一排人拿枪对着我们,其中一杆枪对着我的脸,我忽然看见不远一群人中有爸爸!后来才知道他们在逼爸爸,叫他承认是他叫我写的反标。我放声大叫爸爸,要跑过去。这时管执行的人大减一声:-放!-

"砰!-地枪响。我旁边那排犯人突然像柜子一样-哐当-全栽倒。一个脑袋打飞了,像个大血蛋飞得老远。我吓得原地没动,以为自己死了。眨眨眼,动动嘴,好像全没知觉了。只见爸爸张着大嘴朝我跑来,扑向我,一下把我紧紧抱住。我说:-我死了吗?-爸爸说:-没有,孩子,你别怕,他们这是逗你玩呢,这些人都是假死!-我听了,噗地笑了,脑袋扎在爸爸怀里。我真的以为这一切一切,都是哄我玩呢…

"…以后,我被放回家。回到温暖的家就以为那一切全过去了。照旧跑出去找小朋友们玩,可是同院的小朋友都不搭理我,有的还朝我扔石子儿。一次,一个过去跟我要好的小朋友骂我:-打倒小反革命!-气得我一直追到他家,找他讲理,要他向我道歉。他妈妈出来也骂我:-干什么,你还想翻案?-从这句话起,我好像一下子大了,也垮了,这-小反革命-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在我身上背了十年!上小学困难,升中学也困难,红小兵和红卫兵组织都不要我。我就像在那些机关单位被管制的牛鬼蛇神,不敢多言多语,不敢和同学们说笑和玩,碰到不讲理的事也不敢争一句。天天下课,扫地、擦黑板、收拾教室,想这样做来换取同学们的好感,哪怕是一个亲切的眼神儿也好。可八年里我没有一个知心的同学,好像我身上有可伯的传染病菌,人人都避着我。上中学时我换了一个较远的学校,以为别人不知道我过去那事,好受一些。可一次下乡劳动,指导员派我去拉粪车。所有同学都不去,只派了我一个人去。我很奇怪,没等我问,指导员说:-粪虽臭,但灵魂里的粪更臭,什么时候你不觉得粪臭了,你的灵魂就彻底被改造好了!-我才知道,背上那石头仍旧牢牢存在,一辈子也卸不下来。当夜,我跑出来,撒开腿在野地里跑了两天两夜。后来爸爸在一条大河边找到了我,我正想死。爸爸为了找我,跑了两天,鞋子都跑破了。我朝爸爸叫着,-为什么那次不枪毙我?活着,天天都是在陪绑呀!-

"从那时我退了学。在家帮妈妈做家务事,除去买菜买东西,很少出门,也不搭理任何人。生活把我开除了,生活还有什么意思?我恨我年轻,前边的日子太长,没有头儿,整天闷闷的,直到粉碎-四人帮-,爸爸单位清理文革问题时,发现一份有关我的材料,才说给我平反落实。可这时我才十九岁,又没有工作、工资、住房和查抄物资的问题,落实能落实什么呢?政治从来不对人的心灵负责。管落实的那人还不错,很同情我的遭遇,后来他想到一个安慰我的办,法,也是他仅仅能做到的事情。他说,你年纪不小,不能总呆在家,应该有个工作,就到市委招待所食堂当个服务员吧。我心想,守在家,妈妈心里总有个负担,就来了。到今天,才来三个月。三个月里,我干的活比谁都多。别人以为我这是出自对落实政策的感激,才拼命干活;其实不然,干起活才能不想事呀,可有时忽然觉得自己像当年在学校打扫教室时那样,总有种负罪心理纠缠着我,摆脱不开,干着活就想到劳改,很不是滋味…这心理你们是很难理解的。我是在童年就低下头的,这头不好扬起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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