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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三十年呀(2/4)

遣送是中央的政策呀。押我们去的人就去找县委,又闹哇,又搞哇,压下来。不过生产队提个条件,说我们去了没地方住,也没粮给吃。九月份了不是,没参加劳动怎么分给粮呢。我们设计院是个大单位呀,答应钱,起三间茅草屋,土坯草的。二百块统一间,六百块,另外给我们一人一个月六块钱生活费,绘七个月的,

四十多个晚上,把二百多米横断面图画来了。图拿去本家都叫好,2.5毫米写一行仿宋字,细致活啊。后来这图在全院都有名了。除去活,画图,还到伙房帮忙,洗碗、洗菜、扫地、倒煤灰。每天早上工人师傅没起床,我们"老右"就拿桶把洗脸放在他们门。这些活都叫我们包了。大师傅说:"你们来了倒不错,我们轻松了。"当时一位领导告我说,要考虑给我摘帽的事。他那神气倒不是要骗我。可这回没等我兴起来,"文革"就来了。唉,一看这势,摘帽的事算没指望了。

两天后他们通知了我,我说:"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他们说:"畏罪自杀。"我听了心里有气,说:"畏什么罪呢?"他们说我撞了他们,说:"自绝于人民。"我没话可说,向他们告假,要把我父亲送到火葬场去。他们说:"你这家伙不老实,还敢动!"上斗了我一大顿。斗完让我写检查,结果还是不准我给父亲去送终。烧尸的时候,我大孩去了一下。骨灰也没拿回来。那个时候死人大多,火葬场烧不了吩,每人都买一个三块钱的盒放在尸旁边,盒上拿粉笔写个名字,三天后不来就没有啦,也不给开收据。那么多尸,集烧,烧的骨灰也不准是谁的,完事撮一去就完了。哎,那就不它了。反正认准是父亲的骨灰,带回老家埋在母亲坟底下,心里不就没事了吗?可我们全家都给遣送走了,没人拿。到了七八年,我为落实政策的事回来,第二天我就奔到火葬场。接待我的是几个小女孩,听我一说呀,她们都很激动,帮我一通翻,最后还是投找着。那时候人死了哪有底呀。

九月八日,他们搞来一辆卡车,十来个红箍的押我回家,叫什么家呢,四角全光啦,我父亲是在家上吊死的,吓得我老姿孩天天哭,一见我更哭了。我当时的心情就甭提了。没过几天,大卡车又来了。三个壮壮实实的人押着我们全家,我、我老婆和五个孩遣送回到湖南老家。那地方离主席的老家只有十几里地。

第二天,一个领导来叫我待:"你家有什么好东西?明天抄家。"我说:"没什么好东西呀!"他说:"凡是级料级服装、级餐、金银首饰、存款都抄。"我说:"别的要不要啊?"他说:"就要这几样。"这领导现在还在我们单位当保卫科长。可等第二天抄家就不那么回事了。一辆卡车开来,见东西就往上搬,连破烂也往上搬。当晚我父亲就吓得上吊自杀了。

后来我才知,在我烧灶那时,他们就拿我一张全家福照片,到我老家联系遣返的事儿。跟生产队一接,材里人看照片都说不认识,有些老年人说,这老(我父亲)认识。这就把我赶来了。可我十四岁离开家,没人还认得我,家里早什么东西都没了。村里不乐意我们来。地少,人多,都是田哪,全材总共一百三十二亩田,一百三十二个人。一个人才一亩地。我们一来就是七,一年要吃几千斤粮,哪来呢?

当天下午把我拉去批斗,脖上挂个牌,写着"老牌右派"。同台批斗的还有三个"反革命分",其实主要斗别人,我是陪斗。我想我至多是个角吧。可大会结束,忽然宣布要遣送我全家回原籍。我懵了,心想这就来了,怎么来得这么快呀。

门槛,就给他们一推说:"向主席请罪!"迎面墙上接张主席像。我想,请罪就是鞠躬吧,连来了"三鞠躬"。一个小伙上来"啪"给我一个耳光,说:"你连请罪也不会!"我赶忙再鞠两个躬。还不行。后来才知,请罪要鞠双数的。三个五个都不行。我们"老右"向来不准参加批斗会,这规矩哪里懂,怎么搞得清楚呢?这就关了"棚"。

六八年九月二日,我在伙房和另一个站场工程师烧大灶。五个灶,天又,光着磅得起劲哪,突然来了几个"捍卫队"的人,说:"把东西带上,跟我们走!"我想大概要事了。没敢吭声,跟他们去了。

我们打施工现场到设计院,院里"文革"已经闹开锅。成立了文革委员会,下边有一帮喊喊叫叫的打手,叫"捍卫红政权敢死队",都是些年轻有劲的小伙。在我们那个住宅区,有不少级知识分,被抄、被专政、被打成鬼蛇神送棚去,光自杀的就十几个,河、楼、抹脖的都有。开我没被揪来。一来呢,我一直老实改造,不惹他们注意;二来呢,有"两厂一校"主席批示的经验,说我这留职留薪的"右派"属于原地改造,要区别对待,不遣送回乡。我以为自己这样一边眯着活,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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