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因打仗郵
件不通,難道你也去罰天罰軍閥。那種現代西洋的嚴肅其實只是認真的兒戲,計
算得極精密的狼費,到頭是個大誑。
有個管賣郵票的同事,已是五十多歲的人,歲久積勤,二十年來薪水從二十
元起已加到了一百一十元,再做滿五年就可得終身養老金了,局中要算他最年長
,也只他還是個有人情的人。我每見他吃中飯,是媳婦或女兒送來。一日,有人
買了郵票,又把三分的要掉一分的,他就掉了給他,局長見了冷然說、“你懂得
章程嗎?”大約是郵票出了窗洞即不許掉換,那職員即刻垂手起立,答道、“是!”局長說、“你來!”把他叫到局長辦公桌前責罵,我見他垂手躬身一一只答
“是”我雖與他連未攀談過,但想起他也是一家之長,若他家里的人知道爸爸
這樣卑屈會如何難受。
又一次是有人拿收集的郵票要我蓋戳,我給蓋了,不知也給局長巡見了,被
申斥說不可以。翌日偏又有個英國婦人也來要我蓋戳,我拒絕了,那局長看見卻
走過來與她攀談,伸手出窗洞外接了她的集郵冊,叫我蓋戳,我不蓋,他就自己
給她蓋戳,笑臉送那英國婦人走后,狠狠的瞪我一眼,唾罵一聲,見我不服,把
我叫去到他的辦公桌前,越發罵出難聽的話來,我仍不服,就這樣被開除了。
我回胡村,無事又只可去溪里釣釣魚。我失去郵局的位置,母親與玉鳳當然
可惜,但是也竟不介意。唐朝宰相牛僧孺詩、“休論世上升沉事,且鬥尊前現在
身。”我母親與玉鳳也只覺現前的人是蕊生,就甚麼意見都沒有了。但也幸得那
時家計有我大哥擔當。
韓信釣魚,我想他當時也只是個無聊賴,未必去想像楚漢的天下。這樣的無
聊賴我除了這次,后來還有是北京歸來無事可做,住在杭州斯家,及在廣西有次
不教書,住在南宁城外,雖亦憂愁,只覺人世如海日潮音,使我想起觀世音菩薩。還有是中日戰時我在南京出獄之后,未去漢口辦報之前,住在丹鳳街石婆婆巷
,五月里風風雨雨,整日與衛士的小孩打橋牌,只覺外面天荒地老,我甚麼心思
亦沒有。
我在家兩月,無中生有想着要去北京讀書,先在嘴上唸說要去杭州,就有個
芹香叔托我帶兩塊錢宓大昌的旱煙,我正好拿了做路費到杭州。在杭州問斯家借
得十六元,買二元煙寄給芹香叔,到上海又問同學借得四十元,一路看地圖坐火
車到北京進了燕大,燕大先有兩個同學于瑞人與趙泉澄在那里。這種一看像是絕
不可能的事竟也可能,但宋玉的高唐賦可以真是一篇好文章,人事亦一樣,倒是
在荒唐上見好。
這次我出門,母親正在橋下祠堂里拜龍華會,玉鳳聽我忽然說要動身,她定
要燒了一碗桂圓給我吃了走,兩人又謙讓一番,我只得吃了。人世這樣荒唐,但
又是這樣的真實,使人感激。這時大路上有個頑童望見我們兩人在樓窗口,就叫
道、“蕊生的老婆!”玉鳳笑起來。
【遠遊】
去北京的路上,渡長江,濟淮水,望泰山,過黃河,此地古來出過多少帝王
,但我在火車上想,便是下來在鳳陽淮陰或徐州濟南,做個街坊小戶人家,只過
著今天的日子,亦無有不好。